“想过,想过你的样子,经常想。”我为她眼里映照的光芒而迷醉,也为她话题突变而迷蒙。
“天呀!请问。”她叫道,“那么,我是个什么样子?”
“稻草人。”我回答,“只要看看你那脏裙子,你那裙子的破洞,这件‘有味’的背心!不需要福尔摩斯就可推出结论:你是围着灶台转的农妇,更是熬海豹脂肪油的渔妇。特别是你那油帽子,这真是写《亲吻苦难》的女诗人啊!”
她向我优雅堂皇地敬了一个礼,说,“至于你嘛……”
接下来,那戏谑闹腾了五分钟,但那戏谑掩饰着一个深沉的东西。我只能把它跟她眼中一闪即逝的神情联系起来。那是什么?是我俩的眼睛在无言的言说吗?我的眼曾含情脉脉,后来我把它封冻了。可它几次被爱火融化,她看见我眼里泄露的爱意没有?她明了吗?她的眼对我讲述着什么?悠悠何情?——颤动着的心灵之光,无言的意味。不可能!我不会眉目传情。我只不过是“书呆子”凡.伟登,一条堕入情网的书虫。而暗恋、期盼、去争取爱,对我已是“光荣与梦想”。我这样想着,彼此戏谑着对方被原始生活“锻炼”出的外貌。
我俩上了岸,开始投入别的工作去了。
“真混账,辛苦了一天,还不能睡个安稳觉。”晚饭后,我口出怨言。
“不会再有危险了吧?一个瞎子能干什么?”她问。
“绝对不能大意。”我断言,“眼瞎了,更要警惕。他现在孤家寡人,会更恶毒。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干。首先用一个轻锚把船弄到沙滩外面去下碇。我们每晚坐小艇上岸,把海狼先生当作囚徒扣在船上。明天不需要守夜了。会好过一点。”
我们醒得很早,天放亮时,刚好吃得只剩最后一口饭。
“啊,书呆子!”美谛惊叫道,停下那最后一口饭。
我望着她,她正注视着夜叉号。我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没见什么异常。她望了望我,我疑惑地望着她。
“人字吊。”她的声音颤抖了。
我已忘掉了人字吊,看了一眼,船上空无一物。
“如果他把它……”我凶狠地咕噜道。
她充满怜爱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你还是再做一个吧。”
“相信我,愤怒也无用,我连个苍蝇也不愿杀,”我苦笑了,“最烂的是:他明白我们是不会痛下杀手的。你说得对,他要是把人字吊毁了,我别无选择,只好重新开张。”
“但我今后只好上船守夜了,”过了一会儿,我怒火冲天,“他要是胆敢……”
“可我夜里不敢一个人留在岸上。”等到我平静下来,美谛说,“要是他能跟我们友好相处,帮助我们,那就好了。那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到船上去了。”
“我们就是要住到船上去,”我恶狠狠地说,我心爱的人字吊毁了,我心里那个痛呐!“就是说,不管海狼是否友好,你和我都要住到船上去。”
“他这样干,”过了一会儿,我笑了,“太孩子气,我为这种事跟他生气,也是孩子气。”
但上船看了他干的“好事”,我仍恨得咬牙切齿。人字吊根本不见了,导引索被割断,到处乱扔。我建造的喉头升降索每一部分都被砍断了,而他明白我没拴接技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往绞盘跑去。绞盘也毁坏了。我们相顾失色。我跑到船边,我清理好的桅杆、横桁和斜桁全不见了。他摸到拴住它们的绳子,把它们扔到海里,漂走了。
美谛的眼里,涌起了闪闪的泪花,我相信那是为了我。我也差点痛哭流涕。计划泡汤了!他做得很彻底。我在舱口盖上坐下来,两手撑着下巴,陷入深深的绝望里。
“这人该杀,”我叫道,“上帝宽恕我,我不算条好汉,不能为天空、大地、海洋除害。”
美谛怜惜我,她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仿佛我是个儿童。她说,“好了好了,乖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是正义的,会好的。”
米歇乐的话,又在我的脑海内回旋,我把头靠到了她身上,真的,力量又在体内升腾了。那受到祝福的女人,是我永恒的源泉。这算得了什么?一点挫折,误点工而已。潮水不会把桅杆横桁冲得太远,没有风,不会到海里去的,不过多花点功夫找一找,再拖回来罢了。那也算一个“忠告”。他会干什么,我明白了。他要是等着,到我们干得更多时再毁坏,那问题就更大了。
“来了。”她低声说。
我抬头一看。他在舵楼甲板的左舷边逛荡着。
“别管他。”我悄悄说,“他是来看我们的反应的。别让他知道我们已发觉了。我们不给他那种快乐。把鞋脱掉——拿在手里。”
我们跟瞎海狼玩起躲猫猫。他到左舷,我们溜到右舷;我们在舵楼甲板上,观察着他转身望船后走,追踪我们去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肯定知道我们已上了船,因为他满脸春风地说,“早上好。”等着我俩回答。然后他又往船后逛了去,而我们又溜到了前面。
“啊,我知道你在船上。”他叫道。他说完,侧耳倾听。
这让我想到怪叫的猫头鹰,叫过之后,等着吓傻了的猎物逃跑。可我们不逃跑。他动,我俩动。我俩手牵手地在甲板上躲来躲去,像被一个大魔怪追赶着的两个孩子。海狼显然厌烦了,离开甲板下到舱房去了。我们穿上靴子,爬过船边,进入小艇,两人眼里闪着光,抿住了嘴里的吃吃笑声。我望着美谛清亮的褐眼,忘怀了海狼干的事,只想着我爱她;有了她,我就有力量寻找重回人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