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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打不赢,就逃

“不过,”我说下去,“美谛小姐有一点是对的:她认定诱惑无论起了实效或是受到抵制都是诱惑。火是被风刮成熊熊大火的。这样,欲望就是火;就像火被风吹燃,被眼里看见的欲望物(或是耳里听见的对那物的诱人描述)刮成大火。诱惑就在那里。是风煽动了欲望,让它燃烧成熊熊大火的,风就是诱惑;也可能煽动得不够厉害,没烧起来,但它毕竟煽动了,到了那一步也是诱惑,而且,正如你所说,诱惑可能使人向善,也可能使人为恶。”

开始用餐时,我为自己骄傲。我的话是总结,起码他们不再争论了。

但海狼看来有些夸夸其谈,这我以前从未见过。他好像精力过剩了,在拼命寻找喷射口,他马上转向讨论爱情。跟往常一样,他的观点总是唯物主义的,而美谛的则是浪漫主义的。我呢,只做一两个字的提示或纠正,不站在任何一边。

海狼汪洋恣肆,美谛也纵横万里,在她谈话时,我总看着她的脸,有时竟弄不清他们谈话的思路。她那张脸平时雪白,今夜却有如桃花。她犀利敏捷;和海狼一样,热爱唇枪舌┙!—海狼是爱极了辩论的。由于某种力量(我说不清楚),他们争辩时,我倒去品鉴美谛的一绺披散的秀发去了。他引用了《伊索尔在廷塔泽》这首诗:

不理这帮女人,

我有福了。

不理人世所有的女人,

我有罪了。

我的孽障无以复加。

他把悲郁读进了莪默,现在他又把凯旋之乐读进了史文朋史文朋(1837—1909),英国诗人。的诗里——尖锐的胜利和欢欣。解读得对,解读得好。他刚念完,老易从楼梯口伸下头来,低声说:

“小心,雾散了,一艘轮船的左舷灯正从船头前横过。”

海狼一闪,不见了。等我们跟上甲板时,他已拽好“狗窝”的舷窗,关住醉鬼的喧哗;正在盖上水手舱的天窗。雾虽然还有,却已升上天空,遮住星月,夜浓如墨。前方可见两盏明灯,一个血红,一个惨白,同时传来轮船的引擎声。不用说,是万王之王号。

海狼已回到舵楼甲板。我们静默地站着,望着灯光从我们的船头前穿过。

“万幸,他没带探照灯。”海狼说。

“我假如大叫会怎么样?”我低声问他。

“那就全完蛋了,”他回答,“可你想过马上会出什么事吗?”

我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已轻舒猿臂,锁住了我的喉头。手爪轻扭几下,像个无言的警告,表明那一扭我的脖子就断了。他随即放了我。大家盯着万王之王号的灯光。

“要是我大叫起来又会怎么样呢?”美谛问。

“我真舍不得你,”那声音充满温柔和爱怜,我真难受,“可你别叫,因为我依旧弄断凡.伟登老板的脖子。”

“那我就允许她叫。”我挑战地说。

“你会拿文坛亚圣献祭吗?”他嘲笑她。大家无言了,我们彼此熟悉,依然有点尴尬。红白灯远去了,我们又回到舱房,去吃完中断的晚饭。

两人又开始旁征博引。美谛引用了道森道森(1867—1900),英国诗人。的《今生无悔》,她行云流水地吟哦着,但我并不再看她,而在注意海狼。他被美谛迷住了,忘怀其他了。他的嘴唇模仿着美谛曼妙翕动的嘴唇。她吟哦到下面的诗句:

红日隐没在身后,

她的明眸将成我的心灯,

她六弦琴般的清音,

袅袅于我临终的耳畔。

这时,他插嘴了:“你的声音就是诗琴般的清音。”他赤裸裸地说,眼里放着金光。

美谛的自制力令我暗中感叹。她不动声色地念完了结尾的小节,然后巧妙地把谈话引入其他话题。这其间,我沉醉地坐着,享受着“语言的酒宴”。“狗窝”里醉汉们的胡闹穿过板壁传了过来,我畏惧的男人和我热爱的女人在不断地对谈。餐桌没有撤。接替“抹给你吃”的人显然跟水手舱的伙伴们快活去了。

今夜,此刻,海狼登上了他生命的峰巅。我不时抛开了自己的思想去跟随他,跟随时我感到惊讶。我一时竟为他沉醉于激情而升华出的绝妙警句所折服,他在宣扬反叛的冲天豪情。弥尔顿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所作长诗《失乐园》中描写了魔王。笔下的魔王是非提不可的,而海狼对魔王性格的精辟描述和透彻分析,则显露出了他被命运压抑的天才。我想到了泰纳泰纳(1828—1893),法国哲学家及文学批评家。,但我明白他不知道那位卓绝、危险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