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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第六卷 不眠之夜/三 难舍难分

三 难舍难分

冉阿让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经珂赛特的亲切央求,冉阿让笑了,之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站起身来,走到了候客室。八个月前,就是在这里,他污泥满身、浑身沾满了鲜血和灰尘,把马吕斯交给了他的外祖父。这里,陈设着有花朵和叶片装饰的老式的木器家具。琴师们坐在那时放置马吕斯的长椅上。巴斯克穿着黑色的上衣、短裤、洁白的袜子,戴着白手套,正向将要上席的菜的菜盘里放置玫瑰花环。冉阿让走过去,指着自己吊着绷带的手臂,要巴斯克为他解释离席的原因,就走了出去。

冉阿让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望着吉诺曼家闪亮的窗子。那饭厅的格子窗朝大街开着,他站着,听着。传来了酒席上的嘈杂声。传来了马吕斯外祖父那高亢的、带有命令口气的讲话声,传来了小提琴声、杯盘的叮当声、哈哈大笑声。在喧哗声中,他能辨别出珂赛特那温柔而愉快的说话声。

几分钟后,他离开了。经过圣路易街、圣卡特琳园地街和白衣大商店,他回到了武人街。

路途不近。三个月以来,为了避免拥挤,绕开老人堂街那段泥泞的路,他和珂赛特每日都是走这条路线的。

这是珂赛特走过的路。他仍然照此路线返回。

冉阿让点起蜡烛上了楼。房子是空的。杜桑也去了吉诺曼家。他的脚步声比往日显得响些。柜橱都敞着。他走进珂赛特的房间。床上已经没有了垫单。一个细棉布的枕心,撤去了枕套和花边,放在了脚头折叠好了的被套上。垫褥的麻布套敞露着。没有人再来睡了。珂赛特带走了她所喜爱的小物品。笨重的木器和空空的四壁留了下来。杜桑的床也被剥光了。房子里只有一张床是铺好了的。它在等待一个人。这是冉阿让的那张床。

冉阿让抬起头来看看墙头,然后把敞着的橱门关上,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

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蜡烛放在小桌儿上。

他让那只受伤的手从吊带中解脱出来,并没有因此而觉到疼痛。

他走近床铺。这时,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难分难舍的东西”,即珂赛特曾经妒忌过的那只他不离身的小箱子上面。6月4日他来到武人街时,便把那只小箱子放在了床头一张独脚的小圆桌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飞快地走向圆桌,去开那只小箱子。

里面装的是珂赛特在孟费梅穿过的衣服和10年前珂赛特离开孟费梅时那身孝服。他慢慢地把那衣服取了出来。先是黑色的小衣服,然后是黑色的方围巾,然后是粗笨的童靴。这双靴子珂赛特现在差不多还能穿得下,因为她的脚十分小巧。接着,他又拿出了那件很厚的粗斜纹布的紧身上衣,拿出那件针织的短裙,又拿出那条缝有一个小口袋的围裙,最后是毛线袜。这双毛线袜还令人可爱地保持着小脚丫的形状,大小同冉阿让的手掌差不多。黑色的孝服是他带到孟费梅,让她穿上的。他一件件地取出,一件件地放在床上。他在思考。他在回忆。那是一个冬天,在一个严寒的12月,珂赛特半裸着身子在寒风中颤抖。那可怜的小脚在木鞋中被冻得通红。是他冉阿让,使珂赛特脱下了那褴褛的衣衫,换上了这身孝服。那位母亲在坟墓之中见到女儿在给她戴孝,特别是见到她有衣服穿而且还很暖和时,该是多么高兴啊!他由此想到了孟费梅的那片森林;珂赛特同他一同在那里走过;他回忆起当日的天气情况,记起了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想起了那片飞光了鸟儿的林,记起了那落了太阳的夜。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都亲切可爱。他把小衣服一件件摆在床上,把方围巾放在短裙旁,把绒袜放在靴子旁,内衣放在短裙旁,一样一样地细看着。她当时只有这么高,怀里抱着她的那个大娃娃,把金路易揣在围裙的口袋里,笑呀笑呀。他们手搀着手走着,他是她世上的惟一亲人。

想着想着,他那令人敬仰的白发苍苍的头伏倒在了床上。这老人那颗忍耐着的心破碎了。他把自己的脸埋在了珂赛特的衣服里哀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