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大家低下了头。
这是壮烈的时刻。这是人们内心充满矛盾的时刻!公白飞如此讲着,可要知道,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儿。他想到了别人的母亲,可忘掉了自己的母亲。他是准备牺牲的。按他说的意思,他是准备“自私”到底的。
马吕斯忍饥挨饿,内心却异常狂热。他被一连串的希望所抛弃,心中痛苦到了极点。凄惨的折磨使他产生了一种激烈的情绪。他感到末日的来临,那激烈的情绪渗进了痴呆的梦幻之中。这是志愿牺牲者临终前必有的一种精神状态。
一个生理学家可以在他身上观察到那种已为科学所了解、并已命了名的病症——狂热痴呆症。这种病症正在他的身上逐渐加剧。此症起于极端的痛苦,这和人们在极度欢乐时产生快感有些相似。绝望也会使人心醉神迷。马吕斯便是极度失望之下的心醉神迷。他像局外人那样看待街垒中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好像离他无限遥远。他可以感知总的情况,对细节则全然不知了。在他的眼前,人们来来往往,问着,答着,可个个像是来自深渊。
但是,当前的情景使马吕斯受到了刺激。他有点醒悟了。他惟一的心愿是等死。现时仍不想改变自己的初衷。但是,即使处于凄凉的梦游状态之中时,他也曾想过,他去死并不妨碍自己去拯救别人。
他大声说话了:
“安灼拉和公白飞说得有理。我赞同他们的看法,不要作无谓的牺牲,要保留自己的力量。现在,凡是有家室的,全都站出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列。
马吕斯又说:“已婚的人和有家庭负担的人站出来!”
马吕斯有很高的威望,因为他救了所有的人。
安灼拉是指挥官,他可以下命令:“我命令!”
马吕斯又说:“我请求!”
人们的心被公白飞的话打动了,意志被安灼拉的命令动摇了,情绪被马吕斯的请求感染了。大家开始互相“揭老底”。一个青年对一个中年人说:“你家靠你一个,走吧!”那中年人则说:“你也有两个妹妹靠你抚养,还是你走吧!”一场前所未有的争辩出现了,现在是看哪个会被赶出坟场。
古费拉克说:“快,再过一刻钟想走也去不了了。”
安灼拉接着说:“公民们,这里是共和制,实行普选。我们快快把应该离开的人选出来。”
大家服从了。5分钟过后,五名人员被一致推举出来。
然而,只有四套制服。
五个人回答说:“要有一个人需要留下来啦。”
于是,又出现了一场慷慨争论的场面。五个人中,谁都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而别人是应该走的。
“你有一个爱着你的妻子。”“你有一个老母亲。”“你父母双亡,三个小弟弟靠你抚养。”“你有五个孩子。”“你才17岁,太年轻了,你应该走。”
伟大的革命街垒聚集了伟大的英雄。在别处是不可思议的,在这里却变成极其普通的;在别处是绝无仅有的,在这里却是不足为奇的。
古费拉克重复说:“快!”
人群中,有个人对马吕斯说:
“还是由你决定哪个人留下吧。”
那五个人齐声说:“由你决定,我们服从。”
马吕斯被冲动起来。现在的问题是要由他决定,决定那个人留下来送死!他感到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本来苍白的面颊现在变得更加苍白了。
五个都在对他微笑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冒着烈火。马吕斯走近他们。他看到的完全是古代坚守塞莫皮莱的英雄的目光。五个人一齐向马吕斯喊道:
“我!我!我!”
马吕斯的目光慢慢从五个人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四套制服上。
正在这时,第五套制服,像自天而降,落在了四套制服之上。
第五个人得救了。
马吕斯认出了送制服的人。
这时,冉阿让刚刚进入街垒。
是由于他探明了情况?是出于他的本能?是一种巧合?冉阿让从蒙德都巷子来到了街垒。由于他那身国民自卫军的制服,问题很顺利地得到了解决。
起义军在蒙德都街所设的岗哨曾看到身穿国民自卫军制服的冉阿让,当时,那哨兵想:“这人不是一个援兵,便是一个囚徒。”因此,哨兵没有发警报,竟让冉阿让通过了。幸好进来的是冉阿让,否则这种玩忽职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呀。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选出的五个人和四套制服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进入街垒。冉阿让在一边看到了、听到了那一切。他没有说一句话,便脱下自己的制服,把它扔在那四套制服之上。
第五套制服出现后,大家情绪的激动是无法描绘的。
博须埃问道:“他是谁?”
公白飞回答:“一个拯救众人之人。”
马吕斯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
“我认识。”
他的话使大家安下心来。
安灼拉转向冉阿让:
“公民,欢迎你。”
接着,安灼拉说:
“可等待我们的,将是死亡。”
冉阿让一言不发,帮助安灼拉为那第五个离开的起义者穿上了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