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多少钱?”玛格丽特问。
“两个拿破仑。”
“啊!40法郎!”
“没错,40法郎……”
她出了一会儿神,跑去做针线活了。但没过一刻钟,她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到楼梯上,又打开德纳第夫妇的那封信。
她转回来,问在她身旁干活儿的玛格丽特说:
“您知道猩红热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那个老姑娘回答说,“一种病。”
“治这种病需要很多钱?”
“啊!是的。”
“怎么会得那种病呢?”
“谁知道!”
“小孩子也会得那种病?”
“小孩子才最容易。”
“这种病很危险吗?”
“是的,危险。”玛格丽特说。
芳汀离开房间,又回到楼梯上读那封信。
到了晚上,她下了楼。有人看见她朝着巴黎街走去,那正是有许多客栈的一条街。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玛格丽特走进芳汀的房间(她们每天一起干活儿,好共点一支烛),看见芳汀坐在床上,面无血色,像冻僵了一般。芳汀一夜不曾睡。她的小圆帽落到膝头上。烛点了一整夜,几乎燃完了。
玛格丽特停在门口,见到屋里乱七八糟,大惊道:
“主啊!烛点尽了!一定出了大事情?”
随后,她看见了芳汀转过来的光光的头。
一夜工夫芳汀仿佛老了10岁。
“耶稣!”玛格丽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芳汀!”
“没什么,”芳汀回答说,“很好,我的孩子死不了了,那种病把我吓死了——现在她有救了。我放了心。”
她一面说,一面让玛格丽特看桌子上两个闪亮的拿破仑。
“呀,耶稣上帝!”玛格丽特说,“这是横财呀!从哪里弄到的?”
“我弄到了手。”芳汀回答。
她边说边微笑着。那支烛正照着她的面容——一种血迹模糊的笑容。一条带血的口水还在她的嘴角上挂着,嘴上一个大黑洞。
两颗门牙被拔掉了。
她把那40法郎寄到了孟费梅。
其实这是德纳第夫妇谋财的骗局,珂赛特没有病。
芳汀把她的镜子丢到了窗外。她早已搬出二楼那间小屋子,到了房顶下面的一间用木闩闩着的破阁楼里;许多房子,房顶和天花板相交成斜角,这斜角便构成小房间,它会时时撞你的头。芳汀住的便是那样的一间。贫苦人住房子走到尽头,就等于生命到了尽头,这时,非低头不可。她床没有了,只留下了被子,其实那也只是一块破布。地上一条草席,一把破麦秸椅。她从前养的那棵小玫瑰花,因不再被人料理,已经枯萎了。在屋的另一角,有个用来盛水的奶油钵,冬天水结冰,层层冰圈标志着高低不同的水面,这样已经很久了。她现在连打扮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常常戴着一顶肮脏的小帽,一点也不再担心被人耻笑。也许是没有时间,也许是不经意,她的衣衫也不再缝补了。袜跟破了便塞进鞋子里去,破洞越大,塞得越多。这可以从那些垂直的折皱上看出。她那件破旧的汗衫上,是一块块拼到一起的一碰即裂的零碎竹布。债主们与她纠缠不休,让她坐立不宁。她想避开他们,无论街上,还是其他地方,但是做不到。她时常整夜地哭,整夜地想,眼睛变得出奇的亮了。左肩胛骨时时作痛,咳嗽不止。她心里恨透了马德兰伯伯,但是嘴上不说。每天她缝17个钟头,但是,一个以低低的价钱包揽女囚工作的包工,忽然压低了工价,这使女工的工资每日减到了9个苏。17个钟头的工作,9个苏!她的债主们的狠心却没有减弱。那个旧货商人差不多把全部家具拿走了,现在还在不停地叫喊:“什么时候还我钱,贱货?”这些人究竟要芳汀怎么办?此时,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于是,在她的心底生出了一种困兽的情绪。也正是这时,她又收到了德纳第的信,信上说他已经等了许久,已仁至义尽,他立刻要得到100法郎,否则就把珂塞特撵出去。信上说,她大病方愈,但是,要没有那100法郎,他们也就顾不了许多,只好让她离开,无论天有多冷,路有多难,死在路边就是了。
“100法郎!”芳汀想道,“这需要每天赚5个法郎,可上哪里去找每天赚5个法郎的事由儿呢?”
“去他妈的!”她想,“统统都卖了吧!”
于是,这个苦命人当了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