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醒着的时候是绝对不肯说出口的这些甜言蜜语,在她那颗孤独渴望的心听来,真是甜蜜得无法形容。即使是拼着自己已经厌倦了的性命不要,她也不肯动一动,或挣扎一下,从而改变了她现在所处的情景。她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简直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不知道他要抱着她干什么。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到了楼梯口。
“我的妻子——死了,死了!”他说。
他累了,就抱着她靠在楼梯的栏杆上,歇了一会儿。他是要把她扔下去吗?她已经没有了自我关心的意识,她知道他已经计划明天就离开了,可能是永远离开了,她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尽管危险,但是她不害怕,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要是他们能够一块儿摔下去,两个人都摔得粉身碎骨,那该多好啊,该多称她的心愿啊。
但是他没有把她扔下去,而是借助楼梯栏杆的支撑,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而那是他白天不屑吻的嘴唇。接着他又把她牢牢地抱起来,下了楼梯。楼梯的松散部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也没有把他惊醒过来,他们就这样安全地走到了楼下。有一会儿,他从抱着她的双手中松出一只手来,把门栓拉开,走了出去,他只穿着袜子,出门时脚趾头在门边轻轻地碰了一下。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到了门外,他有了充分活动的余地,就把苔丝扛在肩上,这样搬动起来他感到更加轻松些。身上没有穿多少衣服,这也为他减轻了不少的负担。他就这样扛着她离开了那所屋子,朝几码外的河边走去。
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有什么目的的话,但是她还没有猜出来;她还发现她就像第三个人一样,在那儿猜想着他可能要干什么。既然她已经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所以她一动也不动,满怀高兴地想着他把她完全当成了他自己的财产,随他怎样处理好了。她心里萦绕着明天分离的恐怖,因此当她觉得他现在真正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了,并没有把她扔出去,即使他敢利用这种承认的权利伤害她,这也是对她的安慰。
啊!她现在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梦了——在那个星期天的早晨,他把她和另外几个姑娘一起抱过了水塘,那几个姑娘也和她一样地爱他,如果那是可能的话,不过苔丝很难承认这一点。克莱尔现在并没有把她抱过桥去,而是抱着她在河的这一边走了几步,朝附近的磨坊走去,后来在河边站住不动了。
河水在这片草地上向下流去,延伸了好几英里,它以毫无规则的曲线蜿蜒前进,不断地分割着草地,环抱着许多无名的小岛,然后又流回来,汇聚成一条宽阔的河流。他把苔丝抱到这个地方的对面,是这片河水的总汇,和其它地方比起来,这儿的河水既宽又深。河上只有一座很窄的便桥;但是现在河水已经把桥上的栏杆冲走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桥板,桥面离湍急的河水只有几英寸,即使头脑清醒的人走在这座桥上,也不免要感到头昏眼花;苔丝在白天曾经从窗户里看见,有一个年轻人从桥上走过去,就好像在表演走钢丝的技巧。她的丈夫可能也看见过同样的表演;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走上了桥板,迈开脚步沿着桥向前走了。
他是要把她扔到河里去吗?他大概是的。那个地方偏僻无人,河水又深又宽,足可以轻易地就达到把她扔到河里去的目的。如果他愿意,他就可以把她淹死;这总比明天劳燕分飞要好些。
激流在他们的下面奔腾,打着漩涡,月亮倒映在河水里,被河水抛掷着,扭曲着,撕裂着。一簇簇水沫从桥下漂过,水草受到推动而在木桩的后面摇摆。如果他们现在一起跌到激流中去,由于他们的胳膊互相紧紧地搂在一起,因此他们是谁也活不了的;他们都可以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因为他娶了她而责备她或者他了。他同她在一起的最后半个小时,将是爱她的半个小时。而他们要是仍然活着,等到他醒了,他就要恢复白天对她的厌恶态度了,这个时候的情形,就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幻了。
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动一下,让他们两个人一齐掉进河里,但是她不敢那样做。她怎样评价她的生命,前面已经有了证明;但是他的——她却没有权力支配。他终于抱着她安全地走到了河的对岸。
他们进入一块人造的林地,这儿是寺庙的遗址,他把苔丝换了一个抱的姿势,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寺庙教堂里圣坛所在的旧址那儿。靠北墙的地方,放着一口修道院长用过的石头棺材,凡是来这儿旅行的人,如果想在阴森中寻找开心,都到棺材里去躺一躺。克莱尔小心谨慎地把苔丝放进了这口棺材里。他又在苔丝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一桩重大的心愿完成了似的。接着他也挨着石头棺材躺到地上,立刻就睡着了,因为累得很,他睡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一截木头一样。他由于精神上的激动才产生出这个结果,现在他的亢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