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急急忙忙地换衣服,忙着动身,剩下的时间就只谈了这样几句话。她想了想,感到他说的话是为了让她放心。她对克莱尔一片忠心的强大浪潮,在后来关键的几个小时里推动着她前进,从而使她再也无法思考了。她只有一个愿望,这是她抗拒了这样长时间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做他的人,称他为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丈夫——如有必要,就为他而死——这个愿望现在终于使她从疲惫不堪的思索之旅中摆脱出来了。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似乎漫步在五光十色的想象的精神云霞中,在云霞的照射下,一切不祥的可能性都慢慢消失了。
到教堂去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又是在冬天,所以他们决定驾车去。他们在路边的酒店里定了一辆轿式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坐驿车旅行的时代保存到现在的。它的轮辐很结实,轮瓦很厚,带拱顶的大车厢,皮带和弹簧粗大,车辕就像攻打城市的大木头。赶车的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小子”,因为年轻时长年遭受风吹雨打,加上好喝烈性酒,所以受到风湿性痛风的折磨——自从不需要他再做专门的赶车夫以来,他无事可做,站在酒店的门口,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仿佛是在期待旧日时光的重新到来。许多年来,他一直是卡斯特桥市王家酒店长期雇佣的车夫,他右腿的外面长期受到豪华马车车辕的摩擦,从而产生出一个长年不愈的伤口。
新郎和新娘,还有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一起上了这辆笨重的吱吱作响的马车,坐在这位老朽的赶车夫的后面。安琪尔希望他的哥哥至少有一个人出席他的婚礼,做他的傧相,但是他们在他委婉地暗示之后仍然保持沉默,这表示他们是不肯来了。他们不赞成这门婚事,因此也就不能指望他们会支持他。也许他们不能来更好些。他们都是教会中的年轻人,但是,且不论他们对这门婚事的看法如何,就是他们那一副酸臭样子,同奶牛场的人称兄道弟也会叫人不舒服。
随着时间的进展,苔丝在这种情势的推动下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一无所见,甚至连他们走的那条通向教堂的路也不知道。她知道安琪尔就坐在她的身边;其它的一切都是一团发光的雾霭。她成了一种天上才有的人物,生活在诗歌中——是那些古典天神中的一个,安琪尔和她一块儿散步的时候,常常给她讲那些天神。
他们的婚姻是采用的许可证办法,因此教堂里只有十二三个人;不过即使有一千个人出席,对她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他们离她现在的世界,就像从地上到天上一样远。她怀着喜悦的心情郑重宣誓要忠实于他,与之相比普通男女的感情就似乎变成了轻浮。在仪式停顿的中间,他们跪在一起,苔丝在不知不觉中歪向安琪尔一边,肩膀碰到了他的胳膊;头脑里思念一闪,她又感到害怕起来,于是就动了动肩膀,好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也好巩固一下她的信心,他的忠诚就是抵抗一切的证明。
克莱尔知道她爱他——她身上的每一处曲线都表明了这一点——但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对他的忠实、专一和温顺的程度;还不知道她为他忍受了多久的痛苦,对他有多诚实,对她抱有多大的信任。
他们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撞钟人正在把钟推动起来,于是一阵三组音调的质朴钟声响起来——对于这样一个小教区来说,建造教堂的人认为这种有限的钟声已经足够了。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经过钟楼,向大门走去,一阵阵声音从钟楼的气窗里传出来,在他们的四周嗡嗡响着,他们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这种情景同她正在经历的极其强烈的精神气氛是一致的。
她在这种心境里感到荣耀,好像圣约翰看见太阳中的天使一样,这是因为她受到外来光辉的照耀,等到教堂的钟声慢慢地消失了,婚礼引起的激动感情才平静下来。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出细节来,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吩咐把那辆小马车赶来自己乘坐,而把那辆大马车留给这一对新人,此时她才第一次看见这辆马车的结构和特点。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把那辆马车打量了好久。
“你好像心情有些不大好,苔丝,”克莱尔说。
“是的,”她回答说,一边用她的手去摸额头。“有许多东西我一见到就心惊胆战。一切都是这样地严肃,安琪尔。在那些东西里,我似乎从前见过这辆大马车,也非常熟悉这辆大马车。真是奇怪,一定是我在睡梦中见过它。”
“啊——你一定听到过德贝维尔家马车的传说——你们家族正兴旺的时候,出了一件迷信的事情,在这个郡人人都知道;这辆笨重的马车使你想起了这个传说。”
“就我所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苔丝说。“是什么传说?可以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