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悦人,我从不曾在其他脸上看过同样悦人的笑;正当我在想这笑容多么善良,在旧时多么为我熟悉时,这笑容一下消失了。她突然神情变了地问我——这时我们已离我的那条街很近了——可知道姨奶奶的不幸是怎么造成的。我回答说姨奶奶还没告诉我时,爱妮丝变得心思重重,我几乎能想到她的胳膊在我的胳膊里发颤呢。
我们发现姨奶奶独自一人待着,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和克鲁普太太为了一个很抽象的理论发生了争议,那理论是:律师公寓里住女人是否相宜,而我的姨奶奶根本不管克鲁普太太的痉挛症,坦诚告诉她说她带有我的白兰地的气味,还请她出去,这样就结束了那场争论。克鲁普太太认为就这两种说法中的任何一种都可起诉,并表示了要向“不列颠朱蒂”[63]起诉的意向。
不过,当皮果提带狄克先生去看骑兵卫队的士兵时,姨奶奶已有充分时间冷静下来了;加上见了爱妮丝又喜出望外,她对这事反有些得意的夸耀了,所以毫不见半点扫兴地接待我们。爱妮丝把帽子放到桌上,来到她身边坐下;这时,我看着她那柔和的眼和光光的前额,不禁想她坐在那儿再自然不过;她那么年轻而不世故,却深受我姨奶奶的真诚信任;她在纯洁的爱心和忠诚方面是多么有能力啊。
我们开始谈姨奶奶的损失。我告诉他们我那天早上试过的事。
“那是没见识的,特洛,”姨奶奶说道,“但用心是好的。你是一个厚道的孩子——我想,现在我应该说是个小伙子了——我为你而感到自豪,我亲爱的。就这样很好。喏,特洛,爱妮丝,让我们来正视贝西·特洛伍德的问题吧,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得出,爱妮丝一下脸色变得苍白,她很注意地朝姨奶奶看。姨奶奶拍拍她的猫,也很注意地看着爱妮丝。
“贝西·特洛伍德,”一向不谈自己财产问题的姨奶奶说道,“——我说的不是你姐姐,特洛,我说的是我自己——曾有一笔财产。它有多少无足轻重,它足以维持生活。它还有些富余,因为她有点储蓄,又加上了一点。有一个时期,贝西用她的钱买国内公债,后来受了代理人的劝,用来做以不动产为抵押的贷款。这生意做得不错,获利也不少,直做到贝西把借出去的债全收回。我这么谈贝西,就像她是条军舰似的。行了!于是,贝西得审时度势,从事新的投资了。而这时,她的代理人不像旧时那么有经营头脑了——爱妮丝,我指的是你的父亲——于是贝西认为她自己比代理人聪明些,就心血来潮要自己投资了。这一来,她把资金投入一个国外市场,”姨奶奶说道,“后来才知道那市场很不好。起初,她在矿业方面失利,继而在潜水业方面失利——打捞宝藏成为那种汤姆·泰特勒式的胡闹[64],”姨奶奶揉揉鼻子说道,“再后来,她又在矿业方面失利,最后,她在银行方面也失利,这就使这事到了个头。开始,我不知道银行股票的价值,”姨奶奶说道,“我相信那票面值是最低的了;可是那家银行在地球的另一头,据我所知,变空了;不知怎么回事,它瓦解了。它再也不会、再也不能付一点钱了;而贝西的钱全在那里面,于是就在那里走到了头。还是少说点吧。”
姨奶奶做了这番富于哲学性的结论,就得意地朝爱妮丝看看,爱妮丝的面色也慢慢恢复了。
“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这就是所有的故事吗?”爱妮丝说道。
“我希望就这够了,孩子,”姨奶奶说道,“如果还有更多钱可损失,我想,那就一定不只这么多。我相信,贝西一定会设法再扔出去,成为另一章。可是,再也没钱了,也就再也没故事了。”
爱妮丝一开始就屏住气听。她面色仍不断变化,但呼吸自如些了。我当时认为我知道个中究竟;我当时认为她担心她那不幸的父亲也许要为已发生的事负责。姨奶奶握住她的手大笑起来。
“就这么多吗?”姨奶奶重复道,“嘿,是的,就这么多,再有就是,‘以后她幸福地生活着’。以后也许我还可以再说说贝西的故事呢。喏,爱妮丝,你有个聪明的脑袋。特洛,你有时也有,可我不能恭维你说你总是有;”说到这里,姨奶奶带着她特有的神气向我摇摇头,“怎么办呢?那小屋,平均算,假设每年可得租金七十镑。我想,我们这么计算是靠得住的。行了!——我们所有的也就这点了。”姨奶奶说道。有些马在正要顺利前进走很长一段路时会突然停下,我姨奶奶也有这种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