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它害怕,让它学乖。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征服这家伙。’哪怕要让它把血流干,我也会那么做,你脸上是什么?”
“脏东西。”我说。
他分明和我一样清楚:那是泪痕。可就算他把这问题问上二十次,每次都还打我二十拳,我相信我决不会那么回答他,哪怕我那幼稚的心炸开。
“你这家伙人小却挺聪明。”他说着面带只属于他的那种严肃的微笑,“你很懂得我,我看得出来。去洗把脸,少爷,然后和我一起下楼去。”
他指着令我想到高米芝太太的那个脸盆架,并用头示意我要马上服从他。我当时毫不怀疑(我现在也毫不怀疑),如果我有些许迟疑,他一定会把我打倒而不带任何犹豫。
“克拉拉,我亲爱的,”当我按他说的做了后,他拉着我一只胳膊把我押进客厅时说,“你不会再觉得不舒服了,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使我们这位年轻人的性子变得好些。”
上帝帮助我!当时只要有一句和善的话,我一生都会变得好些,或许会被造就成另一种人。一句鼓励和解释的话,一句对我年幼无知表示了怜悯同情的话,一句欢迎我回家的话,一句向我保证这就是我家的话,便会使我打心眼里孝顺他,而不只是虚伪地在外表上孝顺他,也会使我尊敬他而不仇恨他。我觉得,母亲见我那么怯生生又疏远地站在房中心里很难过,所以我一溜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她目光更加忧伤地追随我——或许她十分怀念我从前那幼稚的步态中那种无拘无束吧——但那句话并没说出来,该说那句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我们单独进餐,就我们仨一起吃。他似乎很爱我的母亲——恐怕我也并不因此而就会喜欢他一点——她也很爱他。从他们谈话中我得知他的一个姐姐要来和我们住在一起,而且是这天晚上就要到。是当时还是后来我才发现,这点我不太肯定了,反正他并没有积极投身任何什么事业,他只在伦敦一家酒业商号里有些股份,或每年抽点红利,还是他曾祖父在世时,他家就和那家商号有些关系了,他的姐姐也在那家商号有些股份;不过我得在这儿说明一下,或真或假。
吃过晚饭后,我们都坐在火炉边,我就琢磨怎么才能跑到皮果提那里去又不是偷偷溜掉,免得冒犯这一家之主。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来到花园门口,他便出门去迎接客人。我母亲跟在他身后,我则怯怯地跟在母亲身后。在昏暗中,她来到客厅门口时转过身来,像过去一样搂住我,小声嘱咐我要爱这个新的父亲并服从他。她匆匆忙忙地偷偷这么做,好像这么做不对一样,但仍然亲热温柔。她把手伸到背后握住了我的小手,直到我们来到花园里离他站的地方很近了,她才松开我的手去挽他的胳膊。
来人是默德斯通小姐,她是一个面色阴沉沉的女士。她不仅像她弟弟一样黑黑的,面目和声音也像他。她的眉毛生得很浓、几乎一直长到她那个大鼻子上了,仿佛她生错了性别而以此来代替胡须。她随身带来两只样子突兀、结结实实的黑箱子,箱盖上用铜钉结结实实地钉了她的姓名缩写。给车夫付钱时,她从一个结结实实的钱包中拿出钱来,然后把钱包放进一个包里囚禁起来再把这包一下用力关上,这包是用一根很粗的链条拴在她胳膊上的。在那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默德斯通小姐那样地地道道的铁女人。
在一大堆表示欢迎的话语声中她被请进了客厅,在那儿她正式承认我母亲为她新的近亲。然后,她又看着我说:
“这是你的男孩吗,弟妹?”
我母亲承认我是的。
“一般来说,”默德斯通小姐说,“我不喜欢男孩。你好,男孩?”
在这样一番鼓励下,我告诉她我很好,并说我希望她也一样。默德斯通小姐就这样冷淡地用四个字打发了我:
“缺少教养。”
一字一声地说罢这话后,她便要求带她去她的房间。打那以后,那房间对我来说就成了一个冷森森的可怕地方。那两只箱子从没人见过有打开的时候,也从没人见过它们有不上锁的时候(她外出时我朝屋里偷看过一两次)。默德斯通小姐着装时用来打扮装饰自己的那无数细钢索、两头钉什么的也总挂在镜子上,让人看了发怵。
照我看来,她是住下不走了,也没有再走的愿望。第二天一早,她就着手“帮”我母亲了,整天在储藏室进进出出,整理东西,把以前的安排全挪位。在默德斯通小姐身上,我观察注意到第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就是:她不停地怀疑仆人们在这幢房子的什么地方藏了一个男人。受这幻觉影响,她总在最不相宜的时候一下冲进煤窖,打开幽暗的壁橱门后总要“砰”的一声关上,并自认为已经将他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