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那个快乐的老犹太人和南希小姐
是多么的喜欢奥利弗·特威斯特
在小红花山的一个最肮脏的地段,有一个下等酒馆,店堂里十分昏暗。在这个阴森黑暗的巢穴中,冬天里整天点着一盏煤气灯,夏日里照不到一线阳光。此时,这里正坐着一个穿着平绒外套、褐色马裤、半高统皮靴和长筒棉袜的男人,他面前放着一把白锡酒壶和一个小酒杯,浑身散发着酒气。尽管灯光昏暗,有经验的警探还是会毫不迟疑地认出这就是比尔·赛克斯先生。他脚下伏着一条白毛红眼狗,它正忙着时而向主人眨眨两眼,时而舔着嘴角边一条新添的大裂口,看来这是最近的某次冲突造成的后果。
“放老实点,你这个畜牲!别出声!”赛克斯先生突然打破沉默。不知是因为他深邃的沉思被狗的眨眼所打搅,还是因为他的思考使情绪过分激动,需要通过踢一脚无辜的狗使之缓和,这还需要讨论。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是那条狗同时挨了一脚和一顿骂。
狗一般不会报复主人对它的伤害,可赛克斯先生的狗和它的主人一样性格暴躁。此时它深感受到了侮辱,便一口咬住主人的一只靴子使劲地撕扯起来,然后低声嗥叫着退缩到板凳下面,正好躲过了赛克斯先生对准它的脑袋砸过来的白锡酒壶。
“你还敢咬我,是不是?”赛克斯先生一手抓起拨火棍,一手不慌不忙地打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折刀。“过来,你这个天生的魔鬼!过来!听见没有?”
那狗无疑是听见了。因为赛克斯先生说话时用的是最刺耳的声音中最刺耳的音调。不过它似乎非常反感喉咙被人割一刀,因此保持原地不动,而且嗥得比先前更凶了。同时,它咬住棍子的另一头,像野兽似的乱咬乱啃。
这种抵抗使赛克斯先生更加怒不可遏。他跪在地上向这头畜牲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那狗左蹿右跳,又咬又叫。那人拿着棍子又打又骂。正当这场鏖战到了难分难解的关头,门突然打开了。狗立即撇下手持拨火棍和折刀的比尔·赛克斯夺路而逃。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赛克斯先生对于狗的退出感到失望,于是便把狗在争斗中的角色移交给刚来的人。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插到我和我的狗中间来?”赛克斯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说。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费金低声下气地说。来人正是那个犹太人。
“你不知道,你这个胆小如鼠的贼!”赛克斯咆哮道,“你难道就没有听见声音吗?”
“一点声音也没听见,否则我就是死人,比尔。”犹太人答道。
“嚯,你没听见声音!没听见!”赛克斯恶狠狠地冷笑着。“你偷偷摸摸地溜进溜出,这样就谁也不知道你怎么进来怎么出去!但愿半分钟之前你就是那条狗,费金。”
“此话怎讲?”费金强作笑颜问道。
“因为政府虽然担心像你这样不如野狗一半胆量的人的性命,可还是允许公民随意宰杀一条狗。”赛克斯表情丰富地折起那把刀说,“就是这么回事。”
犹太人搓搓手,在桌边坐了下来,假装对他朋友的这番打趣感到好笑,不过,他显然有些不自在。
“别在我面前这么龇牙咧嘴的,”赛克斯把拨火棍放回原处,粗野轻蔑地打量着他。“别这么龇牙咧嘴的。你永远也别想嘲笑我,除非你躲到睡帽里去。你被捏在我手心里,费金。他妈的,我不会放了你的。要是我完了,你也完蛋。所以你给我当心点。”
“对,对,亲爱的,”犹太人说,“我全明白。我们——我们——有着共同利益,比尔——共同的利益。”
“哼!”赛克斯似乎觉得犹太人得到的利益比自己多。“得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些东西全都顺顺当当地经过了坩埚,”费金答道。“这是你的一份。比你应得的要多,亲爱的。不过我知道下次你不回亏待我的。再说——”
“废话少说,”那强盗不耐烦地打断他,“在哪儿?快交出来!”
“行,行,比尔,别急,别急,”犹太人安慰他说,“给!分文不少!”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旧的棉手帕,解开角上的一个结,取出一个棕色小纸包。赛克斯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去,急忙打开,数着里面的金币。
“都在这里了吗?”赛克斯问。
“全都在。”犹太人回答。
“你来的路上没有打开纸包拿走一两个吧?”赛克斯怀疑地问。“别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这事你干过不少次了。把叮叮当摇一下。”
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下达拉铃的命令。另一个犹太人应声走了进来。他比费金年轻,不过长得跟他一样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