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之路黑沉沉,跌倒不知是何因。见《旧约·箴言》第4章第19节。
莱格利住的那间顶楼,像大多数的顶楼一样,是一间杂乱的大房子,灰尘遍地,蛛丝高悬,到处扔着垃圾杂物和废弃的木料。原先居住在这座大屋的主人,在它昌盛的日子里,曾经进口了大批豪华的家具,有些在他们搬家时搬走了,有些则分散在那些空荡荡的没人居住的房间里,有些就堆在这个顶楼。一两只装运过这些家具的巨大的包装箱,就靠墙边堆放着。一缕暗淡的忽明忽灭的光线,通过一扇小窗子肮脏邋遢的窗棂射了进来,照在那些一度显得高贵的高背椅和布满灰尘的桌子上。总的说来,这是一个奇怪的阴森森的地方,不过,正由于这种阴森森的气氛,在那些迷信的黑人中间,就不乏有关它的传说,这更使这个地方显得阴森可怕了。几年前,有一个黑人妇女,因为惹恼了莱格利,便被关在这间顶楼里几个星期。当时顶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得而知,但黑人们却常常暗地里交头接耳。据说有一天,那个不幸的黑女人的尸体,从顶楼上被扛下来埋掉了。从此之后,便时常听到从那个顶楼上,传出恶毒的咒骂声,剧烈的打击声,其间还夹杂着绝望的哀号声和叹息声。有一次,当莱格利碰巧听到这类传言的时候,暴跳如雷,发誓说下一次有哪个胆敢再议论有关顶楼故事的人,将有机会弄明白顶楼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他会把这个人也锁在顶楼里一个星期。这个暗示虽然足以压制那些传闻,然而,不用说,却丝毫没能影响这个故事的可信性。
慢慢地,大家都避免走近那道通往顶楼的楼梯,乃至通往这道楼梯的过道,由于大家害怕再提到它,这个传说也就逐渐销声匿迹了。卡茜突发奇想,想利用这个莱格利非常避忌的迷信故事,为她和受难的伙伴获得自由服务。
卡茜的卧室就在这个顶楼的下方。有一天,她没跟莱格利商量,便以相当卖弄的姿态自作主张,把房里的家具和摆设全部搬到另一个距离较远的房间去。当莱格利在外面骑马回来时,那些下等仆人正奉命跑来跑去地忙碌着。
“哈喽,卡丝!卡丝是卡茜的爱称。”莱格利说,“又玩什么花样啦?”
“没什么,我只是想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住。”卡茜固执地说。
“请问,为了什么?”莱格利问。
“我想搬嘛。”卡茜说。
“见你的鬼!到底为什么要搬?”
“我只想有个安睡的地方。”
“安睡?喂,什么妨碍你睡觉啦?”
“听着,要是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卡茜冷冷地说。
“说吧,你这个婊子!”莱格利说。
“啊!没什么。我想这样就不会打扰你了!因为在半夜里,从12点到天亮,顶楼上总有人打架,发出翻滚和唉声叹气的声音!”
“顶楼上有打架的声音?”莱格利不安地,但还是强装笑脸地说,“谁在打架呀,卡茜?”
卡茜抬起她锐利乌黑的眼睛望着他的脸,用一种令他筋骨发麻的表情说道:
“老实说,西蒙,他们是谁呢?我倒想听你告诉我。我想,你也不知道!”
莱格利骂了一句粗话,举起马鞭抽了她一下,可是她闪向一边,穿门而出,又回过头来说道:“要是你在这个房间睡的话,你就知道他们是谁了。也许,你最好试一试!”说罢她立刻关上门下了锁。
莱格利大发雷霆,破口大骂,威胁说要把门打烂,不过他显然好好想了想,还是忐忑不安地走进客厅去。卡茜看到这一招已经奏效,从这一刻开始,她便继续不断地使出浑身解数,以加强她已经开始的游戏的效果。
卡茜已经在顶楼的木板墙上一个破了的木节窟窿里,塞进一只破瓶子的瓶颈,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进瓶颈,就会发出一种悲惨的呼号声;如果风力加大,这个声音便会变成一种尖叫声。这样一种声音,在一个既轻信又迷信的人听来,是会觉得非常恐怖和绝望的。
仆人们不时听到这些声音,于是过去那个有关鬼的传说,又在他们的记忆中全部复活过来。一种迷信的恐惧似乎在这座大屋里到处蔓延着,虽然没有人敢将这件事告诉莱格利,但他自己也觉得被这种鬼气包围着。
没有哪个人比他这样一个不信神的人更加迷信的了。镇定的基督徒信仰一位聪明的、有绝对统治权力的上帝,他的存在使未知的空间充满了光明和秩序;可是,对这个不信上帝的人来说,灵魂的世界正如那位希伯来诗人说的,“是一个黑暗的、鬼影憧憧的世界”见《旧约·约伯记》第10章第21节。,在那里没有秩序,光明也如黑暗一样。在他看来,阴阳两界并没什么区别,都是神鬼出没的地方,到处充斥着可怕的、模模糊糊的精灵和鬼魅。
莱格利身上沉睡着的原有的道德因素,在与汤姆的接触中也被唤醒过来,虽然醒来了,却遭到起决定作用的邪恶力量的反抗,然而在他黑暗的内心世界,仍然会因为听到的每句话,每句祷告词,每句赞美诗而引起迷信的恐惧,因而不安战栗。
卡茜慑服他的其实是一种单纯的奇怪的影响力。他本是她的主人,她的暴君和折磨者。就他所知,她掌握在他手里,是完全无助的,毫无反抗能力的;正因为如此,这个最残暴的男人跟一个强悍的女性在一起生活时,也不可能不受其控制。当他最初把她买来的时候,如她自己说的,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然而,他却毫无顾忌地践踏她,残忍地把她踩在脚下。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受到虐待和失望的种种影响,使她女性柔弱的心肠逐渐变硬,凶狠的感情烈火也被唤醒,她大体上已成了他的女主人,因此他一边无情地践踏她,一边又难免畏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