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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东家有女未长成,犹如含苞玫瑰花(2)

汤姆的这本《圣经》,页边虽然没有有学问的评论员的注释,但还是有汤姆自创的某种符号或杆杆装饰着,而这些符号,比之那些最有学问的注释说明,对他更有帮助。过去,他习惯于由主人的孩子们,特别是乔治少爷来给他读《圣经》。当他们读的时候,他就会用钢笔蘸着墨水,在他觉得特别中听或对他的心灵产生强烈震撼的段落或句子旁边划上粗线条、着重号或破折号。他的《圣经》从头到尾都标上了各种不同的记号,因此,他可以很快地便翻到他喜欢的段落,而无须花力气用阅读的方法寻找。当这本《圣经》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每一段文字都散发出一些老家的气息,使他想起往日的欢乐时光。对他来说,他的《圣经》似乎就是他余生的一切,也像是一个对未来的承诺。

在汽船的旅客中,有一个家住新奥尔良的望族子弟。他是一位年轻的绅士,名叫圣·克莱尔,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和一位宣称是他家亲戚的女士,而她则特别关照着小女孩。

汤姆的眼光时时关注着这个小姑娘,因为她是那种闲不住的,说话伶俐的小孩,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哪怕是风和日丽的地方,长久呆着的小孩,也是一个让人见过之后印象深刻的小孩。

她的形象可说是美少女的完美样板,没有一般女童胖乎乎圆墩墩的体态,却有一种飘然欲仙的优雅之美,就像某个可能在梦境、神话或寓言中见到的公主一样。她的脸虽然说不上是一张完美无缺的美人脸,但却比美人多了一种单纯的、梦幻般的真挚表情,使人一看到她,便不免想入非非,即使最呆板最拘泥的人,见之也会动容,却不知是为了何故。她的头部、脖子和胸部的形态,显得特别高贵,她那金棕色的长发像一缕彩云围绕着她的脖子,额头浓密的金棕色的刘海,挡住了那双深邃的、摄人魂魄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所有这一切都使她有别于其他的孩子。当她悄悄地在汽船上走来走去的时候,每一个碰到她的人,都不免要驻足回头瞧上她一眼。因此,您也说不清这个小姑娘是个庄重的女孩,还是个哀愁的女孩;相反,有一种活泼轻松、天真无邪的韵味,似乎像夏日的树荫,在她孩子气的脸上跳跃着,包围着她轻快的身躯。她总是不停地活动,玫瑰色的嘴唇上经常微露笑容,用飘飘欲仙轻如浮云一样的步态,在船上到处飞来飞去,一边还轻轻哼着歌儿,就像在快乐的梦境中一样。她的父亲和那位女监护人,总是紧随其后追逐着她,但是,每当把她抓住时,她又像一片夏日的浮云一样溜走了;但不管她在船上自得其乐地做些什么,她从来没听到他们一句责备的话。她经常穿着白色的衣裙,因此她在船上各处走过的时候,就像白驹过隙,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汽船上几乎每个角落,不论是上甲板还是下舱,都留下了她那仙子般的行踪,闪过她那头如梦如幻般的金发和那双深邃的蓝眼睛。

当船上的锅炉工从辛苦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时,有时会发现那双眼睛正惊奇地望着那怒火熊熊的深深的炉膛,既吃惊又同情地看着他,好像她觉得他正处于某种极其危险的境地似的;有时,这个如图画般的金发脑袋会在圆形舵房的窗口停下往里偷窥,正在舵轮边掌舵的舵手便会微笑着停下来,可是那颗金色脑袋又立刻不见了。每天不知有多少次,每当她经过的时候,那些粗犷的声音就会为她祝福,在那些劳累的难得一笑的脸上,也会露出温存的笑容;而当她勇敢地涉足一些危险的处所时,就有一些粗糙的染满煤烟的大手,不知不觉地伸出去把她拉回来,让她走上安全的通道。

汤姆所属的种族,本来就具有温和敏感的善良天性。他向来就向往简单纯朴、天真烂漫的童年生活,因此每天都怀着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观察着这个小姑娘。在他眼里,她几乎是某个神圣的天使。每当她那金色的脑袋和深邃的蓝眼睛,从阴暗的棉花包后面,或从一些行李箱上面向他窥视时,他仿佛觉得,他看到一位天使从他那本《圣经》中走了出来。

她时不时悲伤地绕着哈利那些戴着脚镣手铐的男女奴隶停留的地方走来走去,有时会偷偷走进他们中间,用一种困惑悲哀的诚挚心情看着他们;有时她会用她的小手拿起他们的锁链,又深深地叹息着慢慢离去。有几次她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快活地将捧在手里的糖果、坚果和桔子分派给他们,然后就离开了。

汤姆对这个小姑娘作了大量的观察,不敢贸然以熟人的身份与她交往。他熟知许多可以吸引小孩子接近自己的简单窍门,于是便决定使出他的看家本领。他会用樱桃核雕刻成可爱的小篮子,会在山胡桃的坚果上刻出奇形怪状的脸谱,或者用坚硬的木心刻成做着古怪跳跃动作的人物;他还是一位真正的“笛神”“笛神”,原文为“Pan”,指希腊神话中善于吹笛的牧羊神,一般音译为“潘神”。,能造出各种大小规格的笛子。他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吸引人的小玩意儿,这些都是他往日拿来哄他主人家的孩子们的。现在,他正用非常谨慎的态度和经济的方式,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作为交朋结友的礼物。

小姑娘很害羞,她对各种事物都感兴趣,因此很难驯服她。有时候,当汤姆忙着做上面所述的那些小玩意儿时,她会像只金丝雀一样,栖息于靠近汤姆的一些箱子或棉花包上观察;她会露出有点害羞的神态,接受汤姆送给她的小礼物。不过最后他们终于以非常秘密的方式建立了友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