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知道我指望过要造就什么人。”米兰达把奥里莉亚的信折叠起来,把它放在灯架的抽屉里后说,“我以为奥里莉亚,理所当然地,会把我们要的人送来。哪有像她这样硬把一个野孩子塞给人家的。”
“你记得吗,我们说过,在汉纳不能来的情况下,丽贝卡,甚至詹尼都可以来的。”简提出异议。
“我记得,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但我们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米兰达抱怨道。
“三年前,我们看见她时,她还是个小小孩子,”简鼓起勇气说,“这几年时间她会变好了。”
“只会变得更糟糕了!”
“那么,把她引向正道,难道不是一种特有的荣幸吗?”简胆怯地问。
“我不知道有什么特殊荣幸,只知道这是相当困难而又讨厌的工作。如果她妈妈现在还没能把她调教好,突然间要她改变是轻易做不到的。”
这种抑郁、沮丧的心情困扰着她们,直到有一天,事情揭晓:丽贝卡真的就要来了。
“要是她还是像没来之前那样多事,我们可就别指望有安宁的日子过了。”米兰达一边把洗碗毛巾晾在侧门旁的伏牛花丛上,一边叹气说。
“无论有没有丽贝卡,我们总得打扫房间,”简劝说道,“并且,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为那么一个小孩辛勤地擦洗、清洁、焙烤面包;也不懂为什么为那么一个小孩而买下沃森店里的、几乎全部纺织品的存货。”
“如果说你不了解奥里莉亚,我是了解她的。”米兰达答道,“我到过她家,看见那一大群孩子张冠李戴,衣服胡乱穿着,不管正反。我知道他们怎样吃穿度日,你也是知道的。要来的孩子,同没来的孩子一样,一大堆衣服都是从家里另外的人借来的。她将很可能穿着汉纳的鞋,约翰的衬衣和马克的袜子而来。我猜她手上从未戴过顶针,但是在我们这里住些时日,她就会感受到,戴顶针缝补是怎么回事。我给她买了块没有漂白的平纹细布和一块棕色方格花布,让她自己缝衣服,好让她忙活一阵子。当然,单凭她自己是学不会的。她也许没有见过女人在家里穿的防尘罩衣。要培养她有我们的习惯和生活方式,就像要改变一个异教徒一样困难。”
“她会有所不同的,”简承认说,“她会变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听话的。”
“不管她是否愿意听从,我们对她说话,她得注意点。”米兰达抖动了最后一块毛巾说。
米兰达·索耶当然是个有心的人,但她的心脏,除了为血液循环而跳动外,没有过别的用场。她是一个正直、谨慎而又勤劳节俭的人。她按时参加教堂和主日学校的活动,而且是国家传教士和圣经学会的成员。不过,在这些严厉的德行面前,人们总希望能找到一点温热的瑕疵,或者没有这样的东西,却有些可爱的缺点,以便能证实她全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她除了在附近地区学校读了点书,没受过其他教育,因为她的理想和抱负集中在打理好房子、农场和牛奶房方面。然而简,却上了专科学院,还上过女子寄宿学校;奥里莉亚也是这样。尽管多少年都过去了,大姐和两个妹妹在言谈举止方面,还是存在着细微差别的。
简也有值得珍惜的、有价值的哀伤,那不是因失去年迈的父母而产生的很自然的悲痛。对他们的谢世,她没有遗憾,但她有着更为深沉的悲哀。她曾与年轻的汤姆·卡特订婚,汤姆无力婚娶,这是真的,但他肯定是有能力的,只是时间迟早问题。后来,战争爆发了,汤姆首批报名入伍。当时,简用平静的朋友式的感情爱恋着他,但也以同样温柔的感情爱着她的国家。不过那个充满矛盾斗争、危险和焦虑的年代,也会给人们增添一股新的情感。生活不仅是一日三餐,忙于烧饭、洗衣、缝补和上教堂、做礼拜,村子里说三道四、流言飞语没有了。人们谈论重大的事情,不谈繁琐的小事。谈论妻子和母亲的忧伤,父亲和丈夫的悲痛,谈自我克制、相互同情及乐于为人分忧的新的愿望。在国家危难时期,男人女人变得诚实可靠了。简,也从暧昧沉闷的梦幻中醒来。现今,她赋予生活以新的希望、新的惧怕和新的目标。这一年中,无人不在担心害怕,不在对战争悬而未决的厌恶中,每天读报。一年的焦虑不安过去了,简盼来了一份电报。电报说:汤姆受伤了。没等向米兰达请假告辞,她就打好了行装,启程去南方了。她赶上在汤姆疼痛的时候,数小时地握着他的手。她第一次对他表白了一位端正、拘谨的、新英格兰女孩的心,一颗被爱情和忧伤之火点燃了的心。她用双臂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感到他到家了,死在家里。这就是这个爱情故事的全部,但这已经够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