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我已经在真诚的相互依恋之中投入我心灵中的全部柔情,而我心中的空虚却还是没有完全被填满。小孩子出生后,这种情况本来应该会有所改善,但实际上却更加恶化了。我一想到将我的小孩子们交给这样缺乏教育的家庭来抚养,便不寒而栗,因为他们只会把孩子教得比他们自己还要差。而将他们交给抚育弃婴的育婴堂,那么类似的危险就会小得多。我在这里为我的那个决定给出的理由要比我在写给弗兰格耶夫人的信中所陈述的那些理由要更有力一些,但我在那封信中却恰好没敢说出这条理由。对于如此严厉的谴责,我宁可少为自己洗刷一点,也要保全一个我所爱的人的家庭的颜面。但是,大家可以根据戴莱丝那个浑蛋哥哥的行为来评判一下,看我是否应该不管别人说什么,而理直气壮地让我的孩子们去接受像他哥哥所受的那种教育。
由于无法充分享受到我觉得自己极其需要的那种亲密交流的幸福,我就用别的方法来进行弥补。尽管这些方法并不能完全填补我的空虚,但是能减少我的空虚之感。由于缺少完全忠实于我的朋友,我就必须找几个能用他们的冲劲克服我的懒惰的朋友。基于此,我就培育和强化了与狄德罗和孔狄亚克神父的友情,并与格里姆建立了新的、更为亲密的友情。到了最后,由于那篇我已经说明其来龙去脉的不幸的文章,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被抛回到了我以为已经摆脱了的文坛中。
我刚一步入文坛,便通过一条新的途径被领进了另一个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的简单与崇高让我不能不对之充满激情。但是在持续不断地关注一段时间之后,我很快就发现在我们的哲人的学说中充满了谬误和荒唐,在我们的社会秩序中充满了苦难和压迫。由于受愚蠢的自负之误导,我竟以驱散这一切迷雾为己任。为了能耸动视听,我认为有必要使我的生活方式和我的原则相一致,因此我就采取了种种人们不允许我继续做下去的离奇做法,我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们也不能谅解我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这个榜样起初让我显得十分可笑,但如果我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最后必然会让我广受尊重。
在此之前,我是善良的,但从这以后,我就变成有道德的了,或者至少是为道德所陶醉了。这种陶醉先是出现在我的头脑里,后来进入了我的心田。最高贵的骄傲在一片空虚被连根拔出之后的废墟上萌生了。我绝不装假,确确实实变成了表里如一的人。至少在四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一直保持这一种极度愉快而兴奋的状态。在当时,凡是人心所能包容的伟大而美好的东西,我都能在天人之际的感通中领悟到。这些东西就是我那突如其来的辩才的源泉,也是那真正从天而降的,并让我兴奋不已的灵感之火的源泉,这种灵感之火散布于我的早期作品中。在我的前四十年里,它没有喷射出半点火星,因为它那时还没有点燃。
我真的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了。我的朋友和熟人再也认不出我来。我不再是那个腼腆和羞怯胜于谦逊,不敢见人,不敢说话的人了,也不再是那个别人说一句玩笑话就感到尴尬、被女人瞧上一眼就面红耳赤的人了。我敢于冒险,自尊自重,无所畏惧,无论走到哪儿,都洋溢着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极其质朴,因此就显得更为坚定,它不仅显露于我的外在行为举止上,更重要的还是存在于我的心灵之中。在一番沉思默想之后,我对这个时代的那些风尚、信条和偏见不禁生出强烈的鄙视之心。这种鄙视让我毫不在意那些固守陋俗的俗人们的嘲讽。我运用自己的格言将这些人的浅薄的俏皮话驳得体无完肤,就像我用两个指头捏死一只虫子一样。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啊!整个巴黎都在传诵着这个人的犀利而辛辣的讥刺话语,但是在两年以前或十年以后,同样是这个人,却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如果有人想寻找与我的本性迥然不同的精神状态的话,上面所说的就是。如果他要回忆一下我一生中的某些短暂的时刻,在那些时刻我变得不是我自己,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些时刻也在我刚才说到的那段时间里面。不过,这样的时刻不是只持续了六天或六个星期,而是持续了几乎六年,并且如果不是某些特殊情况让它中止了,并把我送还到我原想超脱出来的大自然的话,它也许还会持续下去。
当我一离开巴黎,当发生在这座大城市的诸多恶行一停止激发我的义愤,这种变化就开始了。当我不再见到人时,我也就停止鄙视他们了;当我不再见到恶人时,我也就停止憎恨他们了。我生性不喜仇恨,从此我就只悲悯他们的苦难,而不再去区分与辨别人们的苦难和邪恶了。我的这种思想状态虽比以前温和得多,但却远没有以前高尚,它很快就冲淡了那长久以来裹胁着我不断前进的热情,在没有人觉察到,甚至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我又变得腼腆、羞怯、彬彬有礼了;总之,又变回到以前的那个让雅克了。
如果这次剧变仅仅是让我恢复原样,并且到此为止的话,那倒也罢了;但不幸的是,它走过了头,很快就把我引向了另一个极端。从那时起,我总是心慌意乱,我的灵魂失去了重心,总是摇来晃去,动荡不定。我必须详细谈谈这第二次剧变,它在我那所罕见的命运中是一段可怕而致命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