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慌乱似乎并没有给杜宾夫人产生不好的印象,她根本就没有看出这一点来。她收下了我的书,对我表示欢迎。她用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谈论我的方案,还一面唱,一面用钢琴给自己伴奏。她还留我吃了晚饭,并让我坐在她的身边,这种礼遇让我受宠若惊,我高兴得几乎要发疯,也确实是疯了。她允许我再去看看她,我便开始利用和滥用起这个允诺来。我几乎每天都往她家跑,每个星期都在她那儿吃上两三顿饭。我渴望能向她倾诉自己的渴慕之情,却总是鼓不起这个勇气。有好几个理由加剧了我与生俱来的胆怯。能走进这样的富贵之家,就意味着踏上了幸运的坦途。就我当前的处境而言,我不愿贸然从事,以免堵死了这条晋升之阶。杜宾夫人尽管十分可爱,却又严肃而冷漠。我从她的举止中看不出任何挑逗的意思,因此我不敢胡来。她的府第十分豪华,不输于当时巴黎的任何一个富豪之家。她家长年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如果人数再少一点,简直可以说是集各界精英于一堂了。她喜欢接待一切显赫人物、王公贵胄、文人墨客、淑女名媛。人们在她家里见到的尽是些什么公爵、大使和名流。罗昂公主、福尔卡尔基诺伯爵夫人、米尔普瓦夫人、布里尼奥尔夫人、赫尔维夫人等都可称得上是她的朋友,封得奈尔先生、圣皮埃尔神父、萨利埃神父、富尔蒙先生、贝尼先生、布封先生、伏尔泰先生等都是她的圈子里的成员,常到她家吃饭。虽然她保守的举止没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宾客就显得更有来头,因而也更令人肃然起敬了。在这些人当中,可怜的让雅克当然也就不敢作什么出人头地的非分之想了。我不敢说话,又不愿意再保持沉默,便斗胆给她写起信来。她把信压了两天,什么也没有跟我提。到了第三天,她把信还给我,跟我说了几句话,给我以温和而严正的警告。她的语气十分冷漠,让我感到万分悲凉。我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我的热情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次很有礼貌的表白之后,我又开始和她像以前那样相处,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送秋波了。
我以为我干的这件傻事已经就此被忘掉了,但我错了。弗兰格耶先生是她的丈夫杜宾先生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他的年纪与我和杜宾夫人差不多。他很聪明,长相也不错,同时很有野心。据说他追求自己的继母。人们之所以这样说,其根据也许就是她替他找了一个奇丑无比同时又十分温柔的妻子,而且她跟这对夫妻相处得很融洽吧。弗兰格耶先生很仰慕有才华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多才多艺。他深谙音乐,因此音乐成了联系我俩的纽带。我常去看他,和他的关系逐渐变得非常密切起来。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杜宾夫人嫌我去得太勤了,让我以后别再老往她家跑了。如果杜宾夫人在退还信件的时候对我提这样的要求,那是不足为怪的。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九天,又没有任何明显的进一步的理由,因此我觉得她这样做有些不合情理。更奇怪的是,弗兰格耶先生及其夫人对我的热情一如既往。不过我去她家的次数明显地减少了许多。要不是杜宾夫人一时心血来潮,我可能再也不会上她那儿去了。她请我照管一下她的儿子,因为他正要换家庭教师,有十天左右无人照料。这几天时间我简直是在活受罪。只有当我想到这是杜宾夫人交待的任务时,心里才会稍微感到有点好受些。这个可怜的舍农索,从那时起他的脾气就十分暴躁,后来他差点因此而败坏了家声,最终他还是因为这一点而在波旁岛丧了命。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竭力阻止他伤害自己和伤害家人。我所做的就是这些。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事情要做,却也够让我烦心的了。即便杜宾夫人为了让我再多照管八天而情愿以身相许,我也不会再干这事儿了。
弗兰格耶先生和我建立了友谊,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向鲁埃尔先生学化学。为了住得离他近一点,我从圣康坦旅馆搬了出来,住到维尔德莱路德网球场旁边,这条路临近杜宾先生所住的普拉特利埃尔路。我在那儿不慎得了点小感冒。由于我麻痹大意,它转成了肺炎,差点让我送了命。我年轻的时候常患这类炎症,比如胸膜炎,特别是常得咽喉炎,此外还有好多,在此我就不再一一列举了。这些病都曾经折磨过我,让我每每和死神擦肩而过。在病后康复的过程中,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我为自己的怯懦、软弱和慵懒痛惜不已。尽管我感到胸中燃烧着一团烈火,可这份慵懒却让我沉溺于百无聊赖之中,即便是濒临穷困潦倒也不能自拔。在我病倒的前一天,我去剧院看了鲁瓦那演的一部歌剧,剧名我记不清了。尽管我常常抱有一种偏见,总是推崇别人的才能,而怀疑自己的能力,但在这一回看过歌剧之后,我却不能不认为这部作品实在虚弱乏力,缺少热情,也没有多少创意。有时我甚至在心里暗暗地想:“看上去我都可以写得比它更好。”但紧接着,由于我先前一直就有的对歌剧的敬畏之心,加上以前也听专家们对写歌剧有过种种神乎其神的吹嘘,这些都让我裹足不前。我为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感到脸红。再说,我上哪儿去找个既肯为我写歌词又肯不辞辛苦地照我的意思进行修改的人呢?当我生病时,这种作曲和写作歌剧的想法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我发高烧说胡话的时候,我还编了一些独唱曲、二重唱曲和合唱曲。我深信当时还写了两三首美妙的即兴之作,如果音乐大师们听到了,我想他们也许会大加赞赏的。如果能把一个高烧病人的胡说记录下来,人们将会从他的狂热之中发现多少伟大而崇高的作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