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想想吧,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教训我吗!”
他陷入了沉思。
“我就这样在精神方面和他保持一致,”她又接着说。“我不希望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对他好的,对我肯定也好。”
“他知不知道你和他一样是一个大异教徒?”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即使我是一个异教徒的话。”
“好啦——你今天毕竟要比我好得多,苔丝!你不相信你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因此你放弃了主义并不感到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我相信我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可是又像魔鬼一样,既相信,又哆嗦,因为我突然放弃了我应该宣传的主义,而让位于对你的感情了。”
“这是怎么啦?”
“唉,”他枯燥无味地说;“我今天一路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看你的!其实我从家里动身是去卡斯特桥集市的,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我要站在那儿的一辆大车上讲道,那儿的教众现在这时候正在等着我呢。你看这份通知。”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告示,上面印着集会的日子、时间和地点,通知说在这个集会上,他,也就是德贝维尔,将在那儿宣讲福音。
“可是你怎样才能去那儿呢?”苔丝看着钟说。
“我不能去那儿啦!因为我到这儿来啦。”
“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到那儿去讲道,还有——”
“我已经准备好了到那儿去讲道,但是我不去那儿了——因为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渴望,要去看望一个被我轻视过的女人!——不,实话实说吧,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你;要是我轻视过你的话,现在我就不会爱你了呀!为什么我没有轻视你,因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你遇见了我,你就能看清形势,那样迅速和坚决地从我身边离开;你没有留在我的身边任我摆布;因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不轻视的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就是你。不过你现在完全可以轻视我!我原来以为我在山上顶礼膜拜,现在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林中供奉(见《圣经·列王纪下》第十七至二十三章。)!哈!哈!”
“啊,阿历克·德贝维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怎么啦!”
“怎么啦?”他带着卑鄙的冷笑说。“你的本意是没有做什么。按照他们的说法,你可是让我堕落的原因啊——一个无心的原因。我自己问自己,我确实是那些‘败坏的奴仆’中的一个吗?是那种‘得以脱离世上的污秽后来又在其中被缠住制服,末后的境况比先前更不好’(见《圣经·彼得后书》第二章。)的人中的一个吗?”他把他的手放在苔丝的肩上。“苔丝,我的姑娘,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至少是走在社会得救的路上啊!”他一面说一面摇着苔丝,仿佛苔丝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又要来诱惑我呢?在我又看到你这双眼睛和你这张嘴之前,我还像一个男人一样坚强——我敢肯定,人类自从夏娃以来,从来就没有一张嘴像你这张嘴一样叫人神魂颠倒的!”他放低了说话声,眼睛里射出一种耍无赖的神情。“苔丝,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可爱的该死的巴比伦巫婆(见《圣经·启示录》第十七章。)——我一见到你,我就抵抗不住了。”
“是你再到这儿看我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呀!”苔丝一边说一边后退。
“这我知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埋怨你。不过事实却是如此。那天我看见你在农场受到欺负,又想到我没有保护你的法律上的权利,想到我无法得到那种权利,我都快要疯了;而有那个权利的人又似乎完全把你忘了。”
“不要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不在这儿啊!”苔丝激动地大声说。“公正地对待他吧——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啊,离开他的妻子吧,免得有什么丑闻传出去,坏了他的好名声啊!”
“我离开——我离开,”他说,好像一个人刚从迷人的梦中醒来一样。“我已经失约了,没有到集市上去为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傻瓜们讲道——我这是第一次真正闹了这样一场笑话。一个月前,我会被这种事情吓坏的。我要离开你——我发誓——还要——呃,不再到你身边来。”他后来又突然说:“拥抱一次吧,苔丝——就一次!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拥抱一次——”
“我是没有人保护的,阿历克!另一个人的荣誉就在我的手里——想一想吧——可羞呀!”
“呸!好,说得对——说得对!”
他抿着嘴唇,为自己的软弱感到难堪。在他的眼睛里,既缺乏世俗的信念,也同样缺乏宗教的信仰。在他悔过自新以来,他过去那些不时发作的激情变成了僵尸,蛰伏在他脸上的曲线中间,但现在似乎醒了,复活了,又聚集到一起了。他有些犹豫不决地走了。
尽管德贝维尔宣称他今天的失约只是一个信徒的倒退堕落,其实苔丝说的从安琪尔·克莱尔嘴里学来的那些话,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而且他离开以后还在影响他。他默默地走着,仿佛从来没有梦想到自己的信仰有可能坚持不住,想到这一点,他就变得麻木了。从前他皈依宗教,只是一种心血来潮,本来和理智就没有关系,也许只能看作是一个不检点的人因为母亲死了,一时受到感动,在追寻一种新的感觉过程中出现的怪诞举动吧。
苔丝把几滴逻辑的推理,投进了德贝维尔的热情的海洋,这就使他心中的澎湃激动冷却下来,变成静止不动了。他反复思考着苔丝刚才对他说的那些明明白白的话,自言自语地说:“那个聪明的家伙一点儿也想不到,他把那些话告诉她了,也许正好为我回到她的身边铺平了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