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尼雪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莫斯科,所以没给弟弟发电报让他来车站接他。快到中午,卡塔瓦索夫和科斯尼雪夫乘着在车站租来的四轮小马车,像阿拉伯人一样满身尘土地停在坡克罗夫斯克·列文家的大门口时,列文并不在家。凯蒂同父亲及姐姐坐在阳台上,她认出了大伯子,于是跑下去迎接他。
“您来都不通知我们一声,亏您好意思!”她说,把手伸给他,让他吻吻她的前额。
“我们一路上很好,不用麻烦你们。”科斯尼雪夫说。“我一身是灰,不敢碰您。我前一阵很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您还和从前一样,”他笑着说,“避开激流,躲在宁静的浅滩上安享您的幸福。这是我们的朋友卡塔瓦索夫,他总算来了。”
“我可不是黑人!等我洗一洗,我就有人样儿了!”卡塔瓦索夫微笑着伸出手,用他惯常的戏谑口气说。与他黑乎乎的脸盘相比,他的牙显得特别亮白。
“科斯提亚会很高兴的!他去农场了,这会儿该回来了。”
“老是忙着管理的事!”卡塔瓦索夫说,“‘躲在宁静的浅滩上’确实没说错。我们在城市里,除了塞尔维亚战争,什么也看不到!我的朋友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一定与众不同吧?”
“哦,没什么特别的,和大家一样,”凯蒂回答,很尴尬地看了看科斯尼雪夫,“我派人去找他。爸爸和我们在一起。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
凯蒂派人去找列文,让仆人把满身风尘的两位客人分别带到列文书房和多莉以前住的房间去洗刷,又交代好给客人准备午餐,然后就敏捷地(这在怀孕期间是不允许的)跑上了露台。
“瑟吉尔斯·伊万尼其和卡塔瓦索夫教授来了。”她说。
“哦,这么热的天,他们多辛苦哇!”公爵说。
“不,爸爸,他人很好。科斯提亚很喜欢他。”凯蒂注意到爸爸脸上的讽刺神情,恳求似的笑着说。
“我无所谓。”
“您去招待他们吧,亲爱的,”凯蒂对姐姐说,“他们在车站碰到史蒂瓦,他很好。我要赶快去看看米提亚。真够戗,从早餐开始我就没喂过他了。他现在该醒了,一准在大哭特哭。”她感到奶水很胀,快步朝育儿室走去。
她猜得不错,婴儿和她之间的联系还没有割断,她从乳房发胀就能肯定孩子饿了。
她还没到育儿室就知道婴儿在哭。他确实在哭。她听到他的哭声,加快了脚步。但她走得越快,他就哭得越响,哭声响亮健康,听得出他饿得不耐烦了。
“他哭了很久了吗,保姆?”她急急地问,坐下来准备喂奶,“赶快把他抱给我!哦,保姆!你真麻烦,快,他的帽子等会儿再系!”
婴儿因为饥饿,哭得全身哆嗦。
“可您知道,夫人,”几乎一直待在育儿室的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说,“他得穿戴整齐啊!噢!噢!”她轻声哄着他,不理会他的母亲。
保姆把婴儿抱给母亲,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跟在后面,她的脸温柔而慈祥。
“他认得我,认得我!千真万确,凯瑟琳·亚历克山德罗夫娜,亲爱的,他认得我!”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提高了嗓门嚷道,她的声音盖过了婴儿的哭声。
但凯蒂不听她的。她和婴儿一样越来越急躁了。
因为急躁,好半天没喂上奶。而婴儿由于没吃上奶,发起怒来。
一阵声嘶力竭的啼哭和呛奶之后,婴儿终于顺利地开始吮吸。母子二人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这可怜的小家伙,全身都是汗呢。”凯蒂用手抚摩着他,轻轻说。“为什么你觉得他认得你?”她又说,目光移到婴儿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正从滑到前面的帽子下面顽皮地望着她。她看着他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的脸颊,以及他画着圆圈的、掌心粉扑扑的小手。
“不可能!如果他认得人,那也只能是认得我。”凯蒂在心里回答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的话,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是因为虽然她说他不可能认得人,但心里却相信他不仅认得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而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甚至别人不知道的很多事情他也了解。她这个做母亲的,从他身上学会和了解到了很多事物。对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对保姆、对他的外祖父,乃至对他的父亲来说,米提亚是一个只需要物质照顾的生命,但对他的母亲来说,他早就是一个精神上的存在,她与他之间早已有一系列的精神联系了。
“喏,等他醒来,您就会看到的。我那样做的时候,他会兴高采烈。这个宝贝儿!他就像阳光明媚的早晨一样快活。”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说。
“嗯,好的,好的!我们会看到的,”凯蒂低声说,“可现在您走吧,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