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莲卡在乌黑的头发上系了一条白头巾,亲切而快乐地陪一群围在她身边的孩子玩耍,显然为她心爱的男人可能向她求婚感到激动不已,看上去格外迷人。科斯尼雪夫走在她身旁,一刻不停地欣赏着她。他看着她,想到听她说过的所有动人的事情,以及从她身上了解到的一切优点,越来越感到他对她有种不寻常的情感,这种情感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非常年轻的时候体验过一次。同她接近的快乐不断增强,以至于当他把一只细茎卷边的大桦树蘑菇扔进她的篮子,望着她的眼睛,发觉她惊喜交加、激动得满脸红晕时,他自己也尴尬得要命,于是对她笑了笑,可这笑容里表达了太多的情意。
“要是这样的话,我得仔细考虑考虑,做出决定,不能让自己像孩子似的受一时冲动的左右。”他自言自语。
“现在我自己去采蘑菇,否则我的收获就不起眼了。”他说着,离开了树林的边缘大家正在稀疏的老白桦树下如丝绒般的草地上漫步走进了白桦树中间杂生着灰色树干的白杨和深色榛树丛的树林深处。他约莫走了四十步远,走到一丛盛开着粉红和深红耳垂状花朵的卫矛花丛后面,知道没有人能看见他,就站住了。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苍蝇像蜂群一样,在他身旁的一棵白桦树梢头嘤嘤嗡嗡,偶尔也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的树林边缘,传来瓦莲卡呼唤格里沙的女低音,他不禁喜上心头、笑逐颜开。科斯尼雪夫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对自己这种状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拿出一支雪茄开始点燃。他在桦树皮上擦一根火柴,好半天都没擦着。细嫩的白色树皮粘住了磷粉,火就熄灭了。终于有一根火柴点着了,散发着香气的雪茄烟雾像一条飘荡的轮廓分明的丝巾袅袅升起,在白桦树低垂的枝条下方和灌木上方缭绕。他注视着这片烟云,缓缓朝前走着,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为什么不可以?”他想,“如果这只是一时的冲动或激情,如果我只感觉到迷恋,相互的迷恋(的确是相互的),却又觉得这种迷恋有悖于我整个的生活方式,那么屈服于这种迷恋就会背离我的天职和责任……但事情并非如此。我想得出的唯一反对理由就是,当我失去玛丽时,我曾对自己说我要永远忠于她。这是我说得出的唯一反对理由……这一点很重要,”科斯尼雪夫想,可他又觉得,这种顾虑对他本人没有任何意义,至多是有损他在别人眼中的诗意形象而已,“除此以外,不管我怎样寻找,都找不出任何反对自己感情的理由。要是我仅凭理智来选择,我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他回忆他认识的所有女人和姑娘,可不论他怎样回忆,都想不出有谁身上兼备他冷静思考后希望妻子具备的所有品质。她要具备青春的魅力和活力,却不能像个孩子。假如她爱他,就要像一个女人爱男人一样自觉地爱他。这是第一条。第二条,她不仅要超凡脱俗,厌恶世俗,而且必须通晓人情世故,具有上流社会女性应有的举止风度,缺乏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考虑让她成为自己的终生伴侣。第三条,她信仰宗教,但不是像凯蒂那种孩子般盲目的信仰和热情,她的生活必须建立在宗教信仰的基础之上。即使在很小的细节上,科斯尼雪夫也发觉瓦莲卡身上具备一个理想妻子的所有条件:她贫穷孤独,这样她就不会像凯蒂一样,把一大家子的亲戚和他们的影响带到夫家来,她会处处感激丈夫,这正是他对未来家庭生活向来的期望。这个集中了全部优点的姑娘爱着他。他为人谦谨,不会看不出这一点,而且他也爱她。唯一的不利因素就是他的年龄。不过他来自一个长寿的家族,没有一根白发,没人相信他四十岁,而且他还记得瓦莲卡曾说,只有在俄国,五十岁的男人才把自己看成老头儿,在法国,五十岁的男人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四十岁的男人还认为自己是青年呢。要是他内心还和二十年前一样年轻,年龄又算得了什么?当他走到树林另一端,在明亮的落日余辉中,看到瓦莲卡穿着黄裙子,手挎竹篮,轻盈地从一棵老桦树旁走过的优美体态;当卡莲卡的形象同那撼人心魄的美景沐浴在夕阳斜照中的黄澄澄的燕麦田,麦田后逐渐隐没至蔚蓝天际的黄叶斑斓的老树林融为一体,此时此刻,他体会到的难道不是青春活力吗?他的心快乐地跳跃着,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瓦莲卡弯下腰采了一只蘑菇,又轻快地直起身,继续打量着四周。科斯尼雪夫扔掉雪茄,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