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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十六

回家的路上,列文询问了凯蒂的详细病情以及斯彻巴特斯基家的治疗方案。虽然他羞于承认,但他听到的回答使他很高兴。他高兴是因为他还有机会,更因为她曾经让他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她自己也尝到了。然而,当奥伯朗斯基开始谈到凯蒂的病因,还有渥伦斯基的名字,列文打断了他:

“我没权利了解别人家的内务,说老实话,我也没有什么兴趣。”

奥伯朗斯基注意到列文脸上熟悉的表情变化:一秒钟前还阳光灿烂,转眼就乌云密布,不禁微微一笑。

“关于那片林子的事,你和拉比尼谈妥没有?”列文问。

“是的,谈妥了。他开的价很不错:三万六千卢布。八千卢布现付,其他六年内付清。这桩买卖让我操了好长时间的心。没人会出更高的价了。”

“事实是你把林子送给人家了。”列文抑郁地说。

“怎么是送给人家呢?”奥伯朗斯基和气地笑着问,知道现在在列文眼里什么都不对头。

“因为林子至少值五百卢布一亩。”

“哦,你们这些土财主!”奥伯朗斯基揶揄地说,“你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城里人是多么鄙视啊!但说到做交易,我们比谁都强。相信我,我全都算清楚了,”他接着说,“卖了个好价钱,我还怕他变卦呢。你知道那不是木材林,大多数的树木都只能当柴烧。”他说,希望用这话来使列文相信他的顾虑是错误的,“每亩木头产量不超过十沙绳……他却付给我两百卢布。”

列文轻蔑地笑了笑。“我了解这种做派,”他想,“不光是他,所有的城里人都这样,十年中不过到了三两次乡下,学会了三两句话,然后就不管合适不合适,乱用一气,满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他说什么‘木材’啊,‘产量为十沙绳’啊,可实际上什么也不懂。”

“我不会试图教你在办公室涂鸦的那一套,”他说,“有必要的时候,我还会去向你请教。但你却坚信自己懂树林方面的学问,没那么容易的!你数过树吗?”

“树怎么数得出来?”奥伯朗斯基说,很想扭转他朋友的坏情绪,“数沙砾,数星光,只有最高明的人才能做到……”

“拉比尼就是最高明的人。商人买林子之前,没有谁不先数数树木的,除非是像你这样白送给他。我知道你那片林子。我每年都去那儿打猎,它每亩值五百卢布现钞,他却只付你两百卢布,而且是分期付款。这就意味着你送了他三万卢布。”

“得了吧,你别想那么美了,”奥伯朗斯基可怜巴巴地说,“为什么没有谁肯出更高的价呢?”

“因为他和其他商人串通好了,他买通了他们。我和他们都打过交道,我了解他们。他们不是真正的商人,是投机贩。一桩交易如果只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利润,他们是不会考虑的,他们要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才会成交。”

“咳!你今天心情太差。”

“一点也不差。”列文阴郁地说,这时他们来到家门口。

门廊处停着一辆用皮革和铁皮包紧的小马车,车上套着一匹用宽皮带牢牢拴住的极其肥壮的马。马车上坐着拉比尼的账房兼车夫,他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腰带束得紧绷绷的。拉比尼本人已经进屋,在大厅里迎接这两位朋友了。他是个高挑精瘦的中年人,蓄着胡子,突出的下巴刮得精光,一双暴眼睛暗淡无光。他穿着一件长襟的蓝大衣,纽扣在背部开得很低,笔直的长统靴在脚踝部皱起,外面还套了一双大套鞋。拉比尼用手帕把脸擦了个遍,整了整已经很齐整的衣服,笑眯眯地迎上前去。他向奥伯朗斯基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噢,您可算是来了,”奥伯朗斯基伸出手说,“太好了!”

“我可不敢违抗阁下您的命令,虽然路况差得要命,我一路上几乎只能步行,但我还是及时赶到了……”

“康斯坦丁·德明特里奇,给您请安了!”他对列文说,也想和他握手,但列文皱着眉头,假装没看见他的手,把沙锥鸟从猎物袋里取出来。

“您喜欢打猎消遣吗?那是什么鸟?”拉比尼轻蔑地看着沙锥鸟问道,“味道不错吧?”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似乎很怀疑这种猎物值不值得打。

“您想去我的书房吗?”列文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问,然后用法语对奥伯朗斯基说,“去书房吧,你可以在那儿谈事情。”

“行啊,哪儿都成。”拉比尼轻蔑而又骄傲地说,仿佛想让他们明白,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对别人说来可能是难事,可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一走进书房,拉比尼就习惯性地四下里张望,似乎想找圣像,可找到以后,却没有画十字。他像看沙锥鸟一样,用怀疑的目光地打量着书橱和书架,轻蔑地笑了笑,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肯承认这些书有什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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