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场的人,从典狱长到玛丝洛娃,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即这位名字被司祭重复过如此多次而且被他用所有这些古怪字眼颂扬的耶稣,恰好禁止这里所做的一切事情:他不仅禁止这种毫无意义的饶舌和关于面包和酒所念的亵渎神明的咒语,而且用最明确的话禁止一些人把另一些人称为导师和在教堂里祈祷;他教诲说每个人都应该单独祈祷;他还禁止人们修建教堂,说他是来毁坏教堂的,还说人们不应该在教堂里祈祷,而应该在精神和真理中祈祷;而最重要的是,他不仅禁止像这里所做的那样审判人、监禁人、折磨人、惩办人,而且甚至禁止任何种类的暴力,并说他是来给这些囚犯自由的。
所有在场的人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正是最大的亵渎,以基督名义所做的一切正是对基督本人的嘲弄。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那四端镶有珐琅圆饰、由司祭举着让人们亲吻的包金十字架,不是别的,正是基督受刑的绞架的形象,而他之所以遭受那种刑罚,就是因为他禁止这里所正在发生的一切。这些以吃面包、喝葡萄酒的形式想象着自己是在吃基督的身体、喝基督的血的司祭事实上都是有罪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以喝葡萄酒、吃几小块面包的形式喝了基督的血、吃了基督的肉,而是因为他们不但蛊惑那些被基督认为同自己一样的“弱小者”,而且剥夺了他对他们最大的祝福,使他们遭受最残酷的折磨,并向人们隐瞒了他带给他们的巨大福音这一想法没有进入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脑海。
司祭之所以心安理得地做着他分内的这一切,是因为他从小就受了这样的教育,认为这是唯一真正的信仰,所有以往的圣徒都信奉过它,现在的教会也仍然信奉它,而国家政府也要求信奉它。他并不相信面包会变成肉,重复那么多话会有益于灵魂,或者他真的吃了上帝身上的一小块肉。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事情的;他只是相信人应该相信这些事情。使他对这一信仰确信不疑的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这一事实,即通过奉行这一信仰的种种规定,他才得以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一直获得一笔收入,得以赡养他的家庭,送他的儿子上了高中,送他的女儿进了专门为神职人员的女儿办的学校。诵经士也这样相信,而且甚至比司祭还要坚定,因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一信仰的教义的实质,只知道做追荐亡灵的法事、诵经、做普通祈祷和带赞美词的祈祷所有这些都有一定的价格,凡是真正的基督徒都很乐于支付,因此每次他都是欣然喊着“饶恕吧,饶恕吧”,在唱和朗读指定的经文时,也总是带着同样坚定的信心,深信这些是非做不可的,就像别人卖木柴、面粉和土豆时一样。至于典狱长和看守们,虽然他们从未理解或想过这些教义和在教堂里所做的这一切的意义,但他们却相信他们必须信奉这一信仰,因为更高的权威和沙皇本人都信奉它。此外,虽然只是隐隐约约地(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原因),他们还感觉到这种信仰在支持着他们残酷的职务。要不是因为有这种信仰,要他们像现在所做的那样用他们所有的力量心安理得地去折磨人,这恐怕不仅困难得多,或许根本就不可能。典狱长是个心肠那么好的人,要是得不到这种信仰的支持,他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正因为有了这种支持,他才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热心地跪拜着,在自己胸前画着十字,听到大家唱《那些司智天使们》就试图让自己感动,而当那些孩子们领受圣餐时,他便举起其中的一个,将他举向祭司。
犯人中间的大多数人都相信在这些包金的圣像、法衣、蜡烛、杯子、十字架中,在这些反复念叨却让人无法理解的话中,比如“至亲至爱的耶稣”和“饶恕吧”,都蕴藏着神秘的力量,依靠这种力量人就可以在今生和来世获得许多好处。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了这一在怀有这种信仰的人身上所玩的骗局,在心里对此暗暗发笑,但大多数人都做过多次尝试借助祈求、祷告和蜡烛想得到他们所渴望的好处,结果却没有得到(他们的祷告没有得到回应),可是每个人仍然坚信,他们暂时没有成功是偶然的,而这一套做法既然得到受过教育的人和大主教的赞同,肯定是非常重要和必须的,即使对今生没有作用,至少对来世还是有用的。
玛丝洛娃也这样相信。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感觉到一种既虔诚又厌烦的复杂感情。一开始她站在隔板后面的人群中间,因此除了和她同牢房的几个女伴之外,她谁也看不见。可是当领圣餐的人往前移动时,她和费多霞也一起往前走去,于是她们看到了典狱长,还看到在他后面,一个留着淡白色胡子、长着浅褐色头发的矮小的农民站在那些看守中间。这个人就是费多霞的丈夫,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妻子看。在唱赞美诗期间,玛丝洛娃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仔细观察他上,同时和费多霞低声耳语着,只是在所有人都下跪和画十字时,她才也跟着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