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检察官那里出来后,聂赫留朵夫直奔预审拘留监狱。可是那里根本没有玛丝洛娃这个人。所长对聂赫留朵夫解释说,她很有可能是在老的预审监狱。
两所监狱之间的距离很远,聂赫留朵夫直到傍晚才到了老监狱。他正要走到这座巨大的、阴森森的建筑物门口,哨兵却拦住了他,拉了拉铃。一名看守听见铃声走了出来。聂赫留朵夫向他出示了他的许可证,但是看守却说没有典狱长的准许他还是不能放他进去。聂赫留朵夫便去找典狱长。当他正要登上楼梯时,他听见远处传来一段用钢琴弹奏的复杂的华丽乐章。当一名一只眼睛包着纱布、怒气冲冲的侍女给他开了门,这琴声就仿佛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震得他耳朵都不舒服了。那是一支让任何人都厌烦的李斯特的狂想曲,虽然弹得很好,但弹到某个地方就停了下来。只要弹到这个地方,同一支曲子又会从头弹起。聂赫留朵夫问那名眼睛上包着纱布的侍女典狱长在不在家。她回答说他不在家。
“他会很快回来吗?”
狂想曲又停了下来,但随即又响亮而奔放地从头开始弹起,往那个同样的仿佛有魔力的地方弹过去。
“我去问问。”侍女说着走了。
狂想曲刚刚进入最华美的乐章,但是还没有弹到那个仿佛有魔力的地方却突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的说话声:
“告诉他他不在家,今天不会回来了。他出去访客去了。他们又来纠缠不清什么呢?”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狂想曲又再次响起,却突然又停住了,接着传来一把椅子被往后推开的声音。很明显,这位钢琴弹奏者发火了,准备亲自来训斥一下这位来得不合时宜、令人厌烦的来访者。
“爸爸不在家,”一个留着波浪纹头发的姑娘走到前厅里来生气地说道,她脸色苍白,一脸病容,两眼无神,眼圈发青。可是一看见来者是个身穿考究大衣的年轻人,她口气马上软了下来。
“请进吧……您有什么事吗?”
“我要到这所监狱里去探望一名犯人。”
“是个政治犯吧,我猜?”
“不,不是政治犯。我有检察官开的许可证。”
“哦,我不知道,爸爸出去了;不过,您请进吧,”她再次邀请道,“要不您去找副典狱长也行。他现在在办公室里;您可以去那里申请一下。请问您尊姓大名?”
“谢谢您,”聂赫留朵夫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走了。
他身后的房门还没有关上,那支活泼的曲子的弹奏声又开始响起了。这琴声无论同这个地方还是同这个顽强地练习这支曲子的一脸病容的姑娘都是那么的不相称。在院子里,聂赫留朵夫遇到一个留着硬硬的小胡子的官员,便问他副典狱长在什么地方。原来他就是副典狱长本人。他看了看许可证,说这是预审拘留监狱的许可证,他无法让聂赫留朵夫凭此就进监狱。再者,现在时间也太晚了。“请您明天再来吧。明天,十点钟,所有人都获许探监。您那时候来吧,典狱长本人也将在家。届时,您既可以在普通房间里和犯人见面,而如果典狱长许可的话,也可以在办公室里。”
这样聂赫留朵夫这一天未能成功探监,便回家去了。想到明天将同玛丝洛娃见面,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他在街上走着,不再去想关于法庭的事,而是回想着他同检察官和副典狱长的谈话。
他努力寻求和她见面,把他的愿望告诉检察官,为了见她跑到两所监狱去的事实让他的内心是那么的激动,以至于他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他一回到家里,立刻拿出他久未碰过的日记本,读了读其中的几句话,接着写了下面这些话:
“有两年了,我没有在我的日记本里写下任何东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然而这并非什么幼稚的事情,而是和我自己谈话,和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的真正神圣的自我谈话。在整个这一时期,这个自我沉睡不醒,以致我没有一个人可以交谈。四月二十八日在法庭上,当我在做陪审员时,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把我惊醒了。我看见了她,那个被我玩弄过的卡秋莎,身穿囚袍,坐在犯人席上。由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错误和我自己的过失,她被劳役监禁。我刚去找过检察官,去过监狱,但是我未获许进去。但是我已下定决心要尽我所能同她见面,向她认罪,甚至同她结婚来赎我的罪。主啊,请帮助我!我的灵魂现在很安宁,我满心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