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咱们离开总督大人的时候,他正在大发脾气,训斥那个描神画鬼的乡下老滑头。原来那人受管家支使,管家又受公爵支使,是一起来捉弄桑丘的。桑丘虽说是个又土又蠢、肥头大耳的乡下佬,却照样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他告诉身边那些人(公爵的秘密信件已经宣读完毕,所以佩德罗·热孝大夫也回到大厅了):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法官总督什么的,非得是钢筋铁骨才行,不然真会叫那些求见的人缠得受不了!他们也不看看时辰和钟点,来了就让你听他说,给他想办法,为他一个人的事忙,不管什么鸡毛蒜皮。可是倒霉的长官有时候是实在没辙,有时候是还没到坐堂听证的钟点,当然不能听他的、为他办事喽!那你就等着吧!嘟嘟囔囔的怪话儿全来了,不光戳你本人的脊梁骨,连老祖宗的老底儿都给你翻出来。你们这些求见的傻瓜!你们这些求见的混蛋!着什么急嘛?看好时辰和节骨眼儿再来求见嘛!别尽赶上人家吃饭和睡觉的工夫!长官大人也是血肉之躯的大活人,平常人干的那些事,他一样也缺不了。哪都像我,给肚子找点吃食都不行!不信,就问这眼前的佩德罗·热孝·踢耳踏飞拉大夫先生,他想活活把我饿死,还说这样把人往死里折腾能延年益寿!上天有眼,叫他和他那一伙儿去这样延年益寿吧!当然我指的是那些混蛋医生;像样的大夫应该得到奖牌、戴上桂冠。”
熟悉桑丘·潘沙的人听他言谈突然文雅起来,都不免大吃一惊,一时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看来人一旦有了高官厚禄不是愈加昏聩,就是猛然开窍。
于是,佩德罗·热孝·阿鬼绕·德·踢耳踏飞拉大夫只好违背希波克拉底的教诲,答应当晚叫桑丘好好吃一顿。总督大人听了自然十分满意,眼巴巴等着夜幕降临、晚餐时刻来到。他觉得那天的日子简直在一处定住不动了,不过他焦急盼望的钟点还是终于来临。人家给他端上一份牛肉末拌葱头,还有几只搁了好几天的牛蹄也炖得烂烂的端上来。他埋头吃得有滋有味,仿佛在享用米兰的鹧鸪、罗马的野鸡、索伦托的嫩牛肉、莫龙的石鸡、拉瓦霍斯的烧鹅。吃到半截,他转过脸去对大夫说:
“听着,大夫先生,往后用不着费心思给我弄什么精肴细点,我的肠胃可受不了那玩意儿。我吃惯了羊肉、牛肉、肥猪肉、咸肉干萝卜、葱头什么的。要是冷不丁塞进点宫廷的吃食,我不光不放心,说不定还会恶心呢。上菜师傅最好把那道熬杂烩给我端来,越杂越香;只要是能吃的,他都可以丢进去一搅和。那我就太谢谢他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好好赏他。谁也甭想糊弄我,反正不是活就是死;最好大家相安无事,坐下吃饱完事;上帝叫天亮,天为大伙儿亮。我掌管这海岛期间,只要俸禄,不拿贿赂。人人都该睁大眼,看好手里拿的箭;我得提醒诸位,魔鬼无处不在。谁要是让我逮住了,可有好戏给他看!不然的话,等着瞧:自己变成一摊蜜,还怕苍蝇不叮你。”
“说实在的,总督先生,”上菜师傅搭腔了,“您刚才那一席话很有道理。我以全岛老百姓的名义向您担保,大伙儿一定小心谨慎、尽心尽意、好心好意为您效劳。您就任这几天,可以看出您是个心慈手软的总督。就凭这一点,谁也不会想、更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
“那是自然的。”桑丘回答,“他们要是真那样想那样做,岂不成了一帮傻瓜。我要再说一遍:留心给我吃饱饭,给我的灰驴喂足料;这才是我这份官职上头等要紧的事。回头咱们要巡视岛子,我已经想好了,得把垃圾扫净,赶走所有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混混儿们。伙计们,我得告诉你们:对一个国家来说,闲人懒汉就像蜂窝里的雄蜂,只会糟蹋别的蜜蜂辛辛苦苦酿出的蜂蜜。我打算好好照顾庄稼人,维护出身门第,奖赏慈善有德的人,特别是要尊重庄严的教会和教士。诸位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还是我白绞了脑汁?”
“总督大人,您说的太有道理啦!”管家回答,“真没想到!我知道您没怎么念过书,根本一个大字不识,可是说出话来都是至理名言。派我们来这儿的主子也好,在这儿陪您的我们这些人自己也好,都没指望您会有这么高的见识。这世上真是天天有新鲜名堂:瞎胡闹弄假成真,捉弄人的自己受了捉弄。”
当天夜里,热孝大夫先生终于让总督大人吃了顿晚饭,然后就准备出门巡视。随行人员有管家、秘书、上菜小厮,还有负责为总督政绩修史的书记官,外加差人和公证人,浩浩荡荡也算得上不大不小的一队人马了。桑丘走在中间,手里拿着权杖,十分显眼。他们刚刚察看过镇里几条街,就听见一阵刀剑叮当。他们闻声而至,发现是两个男子在打架。两人见当官的来了,连忙住手。其中一个说:
“这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在人来人往的市镇里偷窃,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抢劫!这谁能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