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黎明女神还没来得及叫光灿灿的太阳神用四射的灼热光线炙干她金发上的晶莹水珠,堂吉诃德已经伸展过四肢,站立起来去喊自己的侍从。他见桑丘正在鼾声大作,就没忙着喊醒他,而是在一旁说道:
“你呀,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儿了!你不嫉恨别人,也不受人嫉恨,可以放心安睡,既不担心魔法师捣乱,也不害怕魔法作怪!睡吧,我再说一遍,还可以重复一百遍,睡吧!你不会为心上人的忠贞担忧而彻夜不眠,不会为还不清债务而整宿苦思,也不会为你本人和你那拮据的小家庭次日的温饱焦虑操劳。你不追名逐利,不为世间的浮华所累。你最大的心愿不外乎照看好你的毛驴,你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我的双肩上。我们做主人的历来都要挑起上天交给的这付重担。仆人睡觉,主人熬夜,思索着怎么养活他、善待他、赏赐他。一旦天公板起铁青的面孔,不向大地降下必不可少的甘霖,仆人无须不安,主人却要忧心忡忡,因为丰裕富贵之时别人伺候他,荒年饥馑之日他便要养活别人。”
桑丘对此当然是一言不发,因为他睡得死死的。要不是堂吉诃德动用长矛戳醒了他,只怕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什么知觉。他总算睡眼惺忪、懒洋洋地醒过来,扭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说:
“要是我没弄错,从凉棚那儿传来一股股气味,不是灯心草和百里香的味儿,分明是在烤肥猪。一闻见这味儿,准是结婚宴席开始了。我的老天!看来很有气派很丰盛嘛!”
“行了,馋鬼!”堂吉诃德说,“快起来,咱们去看看这场婚礼,不知道人不待见的巴西里奥会干些什么。”
“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桑丘回答,“他要不是这么穷,早就娶上契特丽亚了。谁让他一个子儿没有还想攀高枝儿呢?老爷,依我看哪,人要是穷,就干脆安心守着自己的那点家当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敢豁出一条胳膊打赌,卡马却有本事用钱把巴西里奥裹起来。我看他准能;这样的话,除非契特丽亚是个傻丫头,她才不会放走卡马却呢!那是使不尽用不完的绫罗珠宝啊!她干吗要看上巴西里奥?不就是会扔个木棒、耍个黑剑吗?木棒扔得再好,黑剑耍得再妙,在酒店里连一小杯酒也换不来。靠有些本事和手艺是挣不来钱的,只有迪尔罗斯伯爵(迪尔罗斯伯爵,当时流行的民谣中的贵族人物。)才有资格玩这些东西。腰里揣着大把大把票子,又有那些手艺,我要能过那日子可就好喽!打好像样的地基,才能盖起像样的楼房;世上最像样的地基就是钱哟!”
“我的上帝!”堂吉诃德连忙打住他,“桑丘,你怎么叨叨个没完啊?你随时随地都能发一通议论,要是任凭你讲下去,我琢磨着,只怕你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光顾着说话了。”
“老爷,要是您的记性不错的话,”桑丘回答说,“咱们这次离家出门的时候,说定了好几条。当中有一条就是得让我敞开说话,只要不碍着别人、不伤老爷的面子就行了。我想眼下就这条而论,我还没有出格吧?”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条,桑丘。”堂吉诃德说,“就算是有吧,可我这会儿要你住嘴跟我一块来。昨晚儿咱们听到的音乐又热热闹闹在坡里沟里响起来了。婚礼肯定要趁清早凉快的时候举行,不会拖到中午的大热天。”
桑丘听从主人的吩咐,备好了洛西南特的辔头,捆紧了灰驴的驮鞍。两人骑上去,一步一步走到凉棚底下。桑丘一眼就看到一整棵榆树做的大木叉上穿着一整头小公牛,架在半个小山似的柴堆上准备烧烤。火堆周围的六口大锅可不是一般的尺寸,简直是六尊大缸。每只都容得下一个肉铺的肉;整只整只的绵羊抛下去、扔进去,就像小鸽子一样转眼不见了。树上挂的都是剥了皮的野兔、煺了毛的鸡,准备随时往锅里丢;飞禽野味数也数不清,也都挂在树上晾着。桑丘顺便点了一下,发现有六十多个皮囊,每只都是两阿罗瓦装的,全都灌得满满的。不一会儿他就知道了,统统是上好的葡萄酒。一摞一摞的面包雪白雪白的,堆得比场院上的麦垛还高;一块块干酪垒成一堵花墙;两只油锅比染缸还大,里面满荡荡全是橄榄油,是用来炸甜面点的。炸好了就用铁锹似的大勺子捞出来,马上浸入旁边的一口蜂蜜锅里。男女厨师一共五十多人,个个干净利索、喜气洋洋。小公牛宽敞的肚子里填进十二只嫩嫩的小乳猪,然后再紧紧缝起来,这样烤出的肉又嫩又香。各式各样的香料,不像是一磅一磅地买来的,而是一阿罗瓦一阿罗瓦地趸来的,都堆在一个敞开的条柜里。总之,这顿喜酒虽然办得土里土气,可是丰盛异常,足够填饱一支军队。桑丘·潘沙东看看,西瞅瞅,样样都喜欢。他先是拜倒在大锅面前,真想一口吞下半锅肉去,接着又看中了酒囊,最后盯上了炒勺里的油炸果子,(其实那些大肚子铁锅哪里是什么炒勺!)末了他实在憋不住了,没有一点别的办法,就蹭到一个手脚不停的厨子跟前,客客气气说了一番自己如何饥肠辘辘的话,说只求在大锅的油汤里浸一浸干面包。厨子一听便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