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同她见面,可真叫我伤心又震惊!自打我们分别后,她变得那么厉害。希斯克厉夫先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改变主意,要我来到这里,他只告诉我他需要我,他整天看凯瑟琳看得厌烦了。我得把小客厅做我的卧室,让凯瑟琳也与我同住。要是一天里他不得不看到她一次两次,便也够了。
她对这安排似乎也挺乐意。我一点一点,偷偷搬进来一大批书,还有其他一些物件,都是在田庄时给过她欢娱的。我沾沾自喜,自以为这样过下去也差强人意了。
我的幻想维持了没有多久。凯瑟琳一开始倒是满足了,可是不多一会儿,她就焦躁烦恼,坐立不安起来。一方面,不准她走出花园一步,春天走近了,把她圈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里,实在叫她怨恨得伤心;另一方面,为料理家务,我不得不常常离开她,也叫她嫌闷得慌,她宁可在厨房里同约瑟吵架,也不愿太太平平独个儿坐着。
我并不介意他们吵吵嚷嚷。可是主人独个儿要占用“房子”的时候,哈里顿常常不得不也躲到厨房里来。虽然一开始她见他进来,不是起身离去,就是默默地帮我来做家务,避免提起他或者同他说话,虽说他也总是板紧了脸,一言不发。过了一阵,她的作风变了,变得没法让他安安静静了。她议论他,评点他的愚蠢和懒惰,表示她真惊讶他怎么能受得了如此这般的生活,他怎么能整整一个晚上坐在那里,盯住炉火,昏昏欲睡。
“他真像条狗,是吗,艾伦?”有一回她说道,“再不一匹套车的马儿?他干活儿,吃饭,睡觉,永远是这样!他心里一定是空洞又荒凉呀!你可曾做过梦吗,哈里顿?要是你做过,梦见什么来着?可是你不能同我说话!”
然后她望了他一眼,可是他既不张嘴,也不回望一眼。
“这会儿,他兴许是在做梦呢,”她又说道。“他抽动肩膀,就像米诺抽动它肩膀似的。问问他,艾伦。”
“哈里顿先生会叫主人打发你上楼去的,看你相不相信!”我说。他不但抽动了他的肩膀,而且捏紧了他的拳头,好像忍不住要使用它似的。
“我知道,我在厨房的时候,哈里顿为什么总不说话,”另一回她嚷道。“他怕我笑他。艾伦,你怎么想?他本来开始自学读书了,可是因为我笑他,他烧掉了书,半途而废,他不是个傻瓜吗?”
“你是不是太调皮呢?”我问,“回答我。”
“也许是的,”她接着说道,“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傻呀。哈里顿,要是我给你一本书,现在你愿意接吗?我要试一试!”
她把正在读着的那本书送进他手里,他一挥手掷开了,咕咕噜噜地说,要是她再来纠缠,他说拧断她的脖子。
“好呀,我就把它放在这里,”她说,“放在桌子的抽屉里,我去睡觉了。”
然后她咬着耳朵叫我看住他是不是去碰它,这才走开。可是他并不愿意走近它,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告诉了她,叫她大失所望。我看出他执迷不悟在忧郁和懒散之中,很是叫她难过,她的良心责备她吓退了他追求上进,她做得过火了。
可是她的机敏在设法补救那伤害。当我熨衣服,或是其他不便在小客厅展开的固定活计时,她就带些有趣的书册来,大声读给我听。哈里顿在场的时候,她通常正读到好处,就停下来,把书一摊就走。这招儿她试了又试,可是他却倔得像头骡子,非但不上她的钩,逢到阴雨天气,还去陪着约瑟抽烟,两人像木偶人似的,壁炉旁一边一个,老的幸好耳聋,听不清他的那些恶言乱语,年轻的则竭力做出听而不闻的样子。好天头的晚上,年轻人就出去打猎,凯瑟琳又打呵欠又叹气,缠着要我同她聊天,可我一开口,她又溜到了庭院或是花园里边。到最后无计可施就哭了起来,说她是活得厌倦了,她的生命什么用也没有啊。
希斯克厉夫先生变得越来越孤僻,差不多已不许厄恩肖走进他的房间。三月初,他出了一次事故,一段日子里成了厨房的固定客人。他的枪爆炸了,那时候他独个儿在山里,一块碎片伤了他的臂膊,他流了许多血,好不容易才挺到家里。结果是他不得不给发落到炉边静静养伤,以待复元。
他在那里倒叫凯瑟琳高兴。不管怎么说,这叫她益发憎恨她楼上的房间了。她总是逼着我在楼下寻找活计,这样她就可以陪着我了。
星期一复活节,约瑟带了些牛去了吉默顿市场。下午,我在厨房里忙着熨被单,厄恩肖像往常一样,沉着脸坐在壁炉一角,我的小女主人则在玻璃窗上画画消磨时光,画着画着时而又哼起歌来,时而低声惊叫一下,时而又朝她表哥的方向,急速送去恼怒焦躁的一瞥,他却是一个劲地抽烟,瞅住了炉栅子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