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克厉夫上过一次楼,给她看了林顿的遗嘱。他把他的所有财产,连同在先是属于她的财产,一并遗赠给了他的父亲。那可怜的东西是在他舅舅去世,她不在身边的那个星期里,给威逼利诱写下这份遗嘱的。至于田产,因为尚未成年,他无从过问。但希斯克厉夫先生利用他妻子的权利和他自己的权利把它继承过来,我想是合法的。不管怎么说,凯瑟琳没有钱,没有朋友,是无法动摇他的产权的。
“没有人走近过她的房门,”齐拉说,“除了我以及希斯克厉夫先生的那一回。没有人打听过她的任何消息。她第一次下楼到大厅里来,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我给她送上午饭时,她说再也受不了待在这冷冰冰的地方了。我告诉她主人要去画眉田庄,厄恩肖和我都不会阻止她下楼的。于是,一听到希斯克厉夫骑着马走开,她便披着黑衣出现了,黄色的鬈发梳在耳朵后面,朴素得像个教友派的教徒,她梳不通她的头发。
“约瑟和我通常星期天去礼拜堂,”(你知道,那小教堂里现在已经没有牧师了,迪恩太太解释说,他们管吉默顿的美以美会或是浸礼会的场所,我说不清是哪个叫礼拜堂)。“约瑟走了,”她接着说,“可是我觉得还是留在家里为好。年轻人有大人照管着,总是更好一些,再说哈里顿怕羞怕得厉害,却不是循规蹈矩的样板。我让他知道他表妹很可能要同我们坐在一起了,由于她是惯于遵奉安息日作风的,所以当她在场的时候,他最好是放下他的枪支,扔下他屋里面杂七杂八的活儿。
“他听到这消息脸就红了,两眼落到他的双手和衣服上面。鲸油和枪药一转眼就无影无踪。我看出他是有心要同她作伴。而且看他那模样,我猜他也有心要打扮得体面一点。于是我就笑了——主人在边上我可是不敢笑的,我提出我来帮他,假如他要我帮忙的话,还取笑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他面色阴沉下来,开始诅咒起来。
“现在,迪恩太太,”她看出我并不高兴她的所为,继又说道,“你也许觉得你家小姐太高雅了,哈里顿配不上她,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承认,我却喜欢把她的傲气稍稍压上一压。她所有那些学问和雅致,如今对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同你我一样穷困,我敢说是更穷,你在积蓄,我也在那条路上尽我的绵薄之力呢。”
哈里顿答应齐拉来给他帮忙了,她对他说奉承话,奉承得他转怒为喜。所以,当凯瑟琳进来时,他把她在先的侮辱已忘了一半,尽量做出亲亲热热的模样,这是那管家告诉我的。
“小姐走了进来,”她说,“冷得像根冰柱,高傲得像个公主。我站起身把我的安乐椅让给她坐。不,她翘起鼻子,对我的礼数视若无睹。厄恩肖也站起身来,请她去坐高背靠椅,坐在壁炉边上,他料定她是饿得慌了。
“‘我饿[ZW(]饿“starve”一词这里其实是指挨冻。[ZW)]了一个多月了,’她答道,把重音放在那个词上,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她自己拿了把椅子,放得离我们两个远远的。
“她在那里坐到身上暖和起来,开始东张西望,看到柜子里有好几本书。她立时又站了起来,伸长了手去取书,可是书太高了。
“她表兄有一阵在看着她忙活,最后他鼓足勇气,来帮她的忙。她兜起衣服,他最初够到的几本,就装了她满满一兜。
“这对那孩子来说可是大大长进了。她没有谢他。可是她接
受了他的帮助,依然叫他受宠若惊。她翻书的时候,他仗着胆子站在她背后,甚至俯下身来,指给她看书里几幅很激发了他想象的古老插图。她猛翻书页,不让他的手指碰到,这傲慢的态度也没有叫他气馁。他稍稍后退便又心平气和,不看书反倒看起她来。
“她继续阅读,或者说找些什么来阅读。他的注意力渐而渐之,集中到研究她那厚密光亮的鬈发上来了——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他。而且,兴许并不十分清楚他在干些什么,只是像个孩子似的给一根蜡烛吸引过去,他进而从眼看发展到手摸了。他伸出手来抚摸一绺鬈发,温柔得就像抚摸一只鸟儿。她猛一惊转过身来,那情形就像脖子上给捅了一刀。
“‘滚开,马上滚!你怎么敢碰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她嚷道,声音里满是厌恶。‘我受不了你!要是你走近我,我就重新上楼去。’
“哈里顿退了回来,那样儿要多傻就有多傻。他安安静静坐在高背椅里,她则继续在翻弄她的书本,又过了半个小时。最后,哈里顿走过来,悄悄对我说:
“‘你可以请她给我们读一读吗,齐拉?无所事事我闷得发慌,我真的喜欢,我能够喜欢听她说话!别说是我要她读的,就说是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