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路程上,这孩子只顾一路想他自己的心事,直到我们停在了住宅的花园门口。我留意他脸上的神色。他聚精会神细细察看了刻着画像的房屋正面,那窗楣低低的格子窗,那蔓延无度的醋栗丛,以及那些曲曲弯弯的枞树,然后就摇了摇头。新家的外观,让他大失所望,但是他还有理智,没有忙着抱怨——宅子里边兴许还有补偿呢。
他未及下马,我就上前打开了门。这时候是六点半,这家人刚刚用完早餐。仆人正在清理桌子,约瑟站在他主人座椅的旁边,正在讲一匹跛腿马的事儿,哈里顿正准备要去干草地。
“你好,奈莉!”希斯克厉夫看到我就大叫起来。“我担心我得亲自下山,取回我的财产呢。你把他带来了,是吗?让我们看看他有多少出息。”
[CM(25]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哈里顿和约瑟紧跟上来,[CM)]好奇得合不拢嘴巴。可怜的林顿惊惶失措,瞟了一眼这三人的脸面。
“准没错,”约瑟认真审视了一番说,“他给你调包啦,老爷,那是他的姑娘!”
希斯克厉夫紧盯住他儿子,直盯得他不知所以,打起冷战来,然后他轻蔑地大笑道:
“上帝,好一个美人儿!一个多可爱、多诱人的玩艺儿!”他嚷道。“他们是用蜗牛和酸奶把他喂大的吗,奈莉?哦,我该死的灵魂!可这小子比我想象的更糟,鬼才知道我当初也是没有血色!”
我叫那浑身颤抖、迷惑不解的孩子下马,走进屋来。他并没完全听懂父亲那番话里的意思,或者这话是不是冲着他而来。说真的,他还没有确认那个可怕的冷嘲热讽的陌生人,是不是他的父亲。但是他越发哆嗦起来紧抓住我。看到希斯克厉夫坐定下来,叫他“过来”,他索性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哭了起来。
“得,得!”希斯克厉夫说,伸出一只手去,生拉硬拽把他拖到他两膝中间,然后托着下巴支起他的头来。“不许这样无聊!我们不会来伤害你,林顿——那是你的名字吗?你整个儿都是你母亲的孩子!你身上我的那份在哪儿,爱哭的小鸡?”
他脱下那孩子的帽子,把他稠密的淡黄鬈发朝后撸撸,摸了摸他细瘦的臂膊,和他细小的手指。在这审查的当儿,林顿停止了哭泣,用他大大的蓝眼睛,也来审视着他的审视者。
“你认识我吗?”希斯克厉夫问,已经明了他的肢体是一样的脆弱。
“不!”林顿说,眼里带着茫然的恐惧。
“你听说过我,我敢说?”
“不!”他又答道。
“不?你母亲真是没羞,从来不让你给我行一点孝心!那么我来告诉,你是我的儿子。你母亲是个恶毒的贱人,居然叫你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现在,别尽往后缩,不要脸红!虽说到底还是看出了你的血不是白的。做个好孩子,我会帮你的。奈莉,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来。要是不累,就回家吧。我猜想你要把这里的所闻所见悉尽报告给田庄的那个废物。再说你在这里磨磨蹭蹭,这小东西也是不会安心的。”
“好吧,”我答道,“我希望你善待这孩子,希斯克厉夫先生,要不然你留他不长的,在这大千世界上,他是你能知晓的唯一血亲啦,记着点吧。”
“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你不必担心,”他说着大笑起来。“只要一定没有别人也对他好。我可妒忌着,要独占他的情感呢。好,我这就开始善待他,约瑟!给这孩子拿早餐来。哈里顿,你这该死的蠢货,干你的活去。是呀,奈莉,”他们走后他又说,“我儿子是你们家未来的主人呢。在我有把握确定他做继承人之前,我可是不愿让他死的。况且,他是我的,我要得意洋洋瞧着我的后裔名正言顺做他们田产的主人。我的孩子出工钱雇佣他们的孩子,去种他们父辈的田地。这便是我克制又克制,容忍这小崽子的唯一考虑哪。就他本人我鄙视他,为他引发的回忆而恨他!但那事儿想想便也足够了。他跟我在一起,照样是安全十分,照样会得到悉心照料,就像你家主人养他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我楼上腾了房间,漂漂亮亮摆设了来给他住。我还请了一个教师,离这二十英里开外,一星期来三次,他愿学什么,就教他什么。我下令哈里顿要服从他。事实上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只为让他凌驾在周围的人之上,保持他的优越感和绅士气度。可是我真也后悔,他实不配叫我如此费心,要说这世上我还巴望什么福分,那便是发现他值得我引以为豪,这个白面孔哭哭啼啼的鬼东西,真叫我失望透了!”
他说话的时候,约瑟回来了,端来了一盆奶粥,把它放在林顿面前。他带着厌恶的神色,把这家常的糊糊搅了搅,断言他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