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克厉夫先生,”我说,“这是疯子的话,你的太太很可能认准你是疯子。这么说来,她对你是忍了又忍,一直忍到今天。可是既然你说她可以走了,毫无疑问她就会接受你的恩准。太太,你还不至于这般迷乱吧,是吗,还自愿跟他同住下去?”
“当心哪,艾伦!”伊莎贝拉答道,两眼冒出怒火来。这表情明白无误地说明,她丈夫努力叫她恨他,真是圆满成功。“他的话一个字也别信。他是个撒谎的魔鬼,一个妖魔,根本就不是人!以前他也说过我可以走,我也企图走过,可是我不敢再走了!艾伦,我只求你答应我不要把他那无耻的话跟我哥哥和凯瑟琳提一个字。不管他怎么装假,他只希望激怒艾德加来同他拼命。他说他娶我就是为了挟持他。可是他办不到,我先就去死!我只希望,我祈求他会忘却他那魔鬼般的慎重,来杀死我!我能够想象的唯一乐趣便是死亡,再不看着他去死!”
“好了,这就够了!”希斯克厉夫说。“倘使你给传到法庭,你得记住她的话语,奈莉!好好瞧瞧她那张脸吧,她眼看就要合我心意了。不,现在你不适合做你自己的保护人,伊莎贝拉。我作为你法律上的保护人,必须把你放在我的监护之下,不管这义务多么烦厌。上楼去,我有些话要对艾伦·迪恩私下里谈一谈。别往这走——上楼,我告诉你!怎么的,这才是上楼的道儿,孩子!”
他捉住她,把她推出房去,然后嘟嘟哝哝走回来:
“我没有怜悯心!我没有怜悯心!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是渴望挤出它们的五脏六腑!这是在道义上出牙,越是疼痛,我就越是要用力去磨。”
“你知道怜悯这个词的意思吗?”我匆匆忙忙带上我的帽子说。“在你一生当中可曾感觉到过它的一丝一毫?”
“放下帽子!”他打断我说,看出了我是要走。“先别走,这边来,奈莉。我非得或者是说服你,或者是逼迫你来帮我,让我实现去见凯瑟琳的决心,而且不要迟延。我发誓决不伤人。我不想惹是生非,或是激怒和侮辱林顿先生。我只希望听她自己说一说她怎样了,她为什么得病;问一问我能为她干些什么。昨晚我在田庄的花园里晃荡了六个小时,今晚我还要去。每晚我都要去那里,每天也去,直到有机会进去,要是艾德加·林顿撞见了我,我毫不犹豫就打倒他,让我待在那里的时候,他能歇息个够。要是他的仆人遇见了我,我就用这些手枪把他们给吓回去。可是让我去了避开撞见他们,或是他们的主人,岂不更好?这于你轻而易举就能办到!我来了先让你知道,然后一俟她一人独处,就让我悄悄进去,再放风放到我离去。你的良心也平平静静,因为你要阻止事态恶化。”
我抗议让我在我雇主家里干这背信弃义的勾当。除此之外,我特别指出,为了他自己的满足而破坏林顿太太的安宁,是残酷而且自私的。
“最平常的事情也会叫她大吃一惊,痛苦非常,”我说。“她神经脆弱极了,受不了这个惊吓,我确信无疑。别坚持了,先生!要不然我就不得不告诉我家主人你的计划,他会采取措施保卫他的家园和家人,来防范一切像你这样的不速之客!”
“要是那样,我就采取措施先来保卫你,娘们!”希斯克厉夫大喊道,“明天早上之前,不许你离开呼啸山庄。说凯瑟琳经不起见我一面,真是荒唐透顶。讲到惊吓着她,那也并不是我的想法,你必须让她有个准备,问问她我是不是可以来。你说她从未提起过我的名字,也从来没人向她提起过我。倘使我是那一家子噤若寒蝉的话题,谁又会提起我来?她觉得你们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哦,我一点都不怀疑她活在你们当中,就像身陷地狱!从她的沉默里,就像别的方面一样,我猜得到她感到了什么。你说她时常坐卧不安,神色焦躁,那难道是安宁的证据吗?你还讲到她心绪紊乱,她被这样可怕地孤立起来,鬼又能给她换上一种心情?那个无味的、卑鄙的东西出自责任和人道来照料她!出自怜悯和慈悲!他还不如把一棵橡树种在花盆里,盼着它枝繁叶茂,居然以为在他浮浅照料的土壤中,她会恢复健康!让我们一言为定:你是愿意留这里,让我扫平林顿和他的下人,杀开一条血路去见凯瑟琳,还是愿做我的朋友,就像你迄至今日一直是我的朋友,去做我告诉你的事情?决定吧!因为我没有理由再耽搁一分钟,倘使你坚持你那冥顽不灵的劣根性!”
你看,洛克伍德先生,我争辩了、埋怨了、坦白地拒绝他了五十次,可是到老他还是逼着我答应下来了——我答应帮他给我家女主人送一封信,倘使她同意,我应诺向他通报下一回林顿出门的消息,那时他就可以来,要是做得到就进门——我不会在那儿,我的仆人同道们也将同样避开。
这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恐怕是做错了,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以为我依从下来是防止了另一场乱子。我还以为,这对于凯瑟琳精神上的疾病,兴许能够创造一个有利的转机。然后我又记起艾德加先生严厉责骂我搬弄是非的话来。我反复对自己说,那次背信告密,是有罪的,这就应是最后一次了。我由此来抚平由这话题引起的一切不安。
虽然如此,我回家的路程比我来时更是凄惶。在我能够说服自己把那信交到凯瑟琳手中时,我的忧虑是多不胜数哇。
可是肯尼斯来了,我得下去,告诉他你是好了许多。我的故事照我们的说法,是很凄凉的,而且可以再消磨一个早上呢。
凄凉,并且凄惶!当那好妇人下楼去迎接医生的时候,我这样想着。确切地说这并不是那一类我应当选来解闷的故事,可是没关系!我会从迪恩太太的苦辛的草药当中,熬出地道的良药来。首先,我要当心蛰伏在凯瑟琳·希斯克厉夫明亮眼睛中的迷惑力。要是我把心儿交给那个年轻人,我一定会落入古怪的烦恼中去,那女儿正是她母亲的翻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