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意识到了希斯克厉夫是在屋里。我察觉到一个小小的动静,转过头去,看到他从长凳上起来,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他一直在听,听到凯瑟琳说嫁给他会有损她的身份,就没有再听下去。
我的同伴坐在地上,正给长椅的高背挡住,没有看到希斯克厉夫是在屋里,以及他又走开。可是我吓了一跳,让她不要作声!
“怎么了?”她问,神经兮兮地四下里张望。
“约瑟来了,”我答道,恰巧听到他的手推车在路上嘎嘎滚过来的声音,“希斯克厉夫会跟他一起进来的。我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就在门口。”
“噢,他在门口是偷听不着的!”她说。“把哈里顿给我,去弄晚饭,饭做好叫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吃。我要骗骗我那不安的良心,让我相信希斯克厉夫不懂得这一类事情。他是不懂,对吗?他不知道爱起来是怎么回事吧?”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懂,就好像你一样,”我答道,“要是他看中的是你,他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儿!你一旦做了林顿太太,他就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爱,失去了一切!你想过你将怎样来承受这分离,他将怎样来做这世上最孤单的人吗?因为,凯瑟琳小姐——”
“他做最孤单的人!我们分离!”她气呼呼地嚷道,“谁分离我们,请问?他们会遭遇米罗[ZW(]米罗(Milo),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著名摔跤手,多次在奥林匹克竞技大会上获胜,传说他要将大树撕裂,因双手夹在树缝中不出,为狼咬死。[ZW)]的命运!只要我还活着,艾伦,没有人敢。这地表上每一个林顿都化作烟云,我也不答应抛弃希斯克厉夫。噢,那可不是我的想法,那不是我的意思!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不当林顿太太!他会像他过去这一生一样,永远伫留我的心上。艾德加必须摆脱他的成见,至少是容忍他。奈莉,我现在明白了,你觉得我是一个自私的坏蛋。可是难道你从未想到过,要是我和希斯克厉夫结婚,就只能当乞丐?所以,要是我嫁林顿,我可以相帮希斯克厉夫发达,把他从我
哥哥的淫威中解救出来。”
“用你丈夫的钱,凯瑟琳小姐?”我问。“你会发现他并不像你算计的那样好说话,虽说我不是法官,可我觉得在你告诉我为何要做小林顿妻子的许多动机当中,这动机是最坏最坏的。”
“不对.”她反驳我说,“这动机是最好最好的!其他动机满足我的心血来潮,讲到艾德加,也为满足了他。这个动机却是为了另一个人,在他身上聚合了我对艾德加和对我自己的情感。我说不清楚。可是你和每一个人显然都很明白,在你自己身外,还有,或者说应当有一个你的存在。要是我整个儿就在这里,上帝造我出来又有什么用?在这世上我最大的痛苦就是希斯克厉夫的痛苦,从一开始我就一一注视并且感觉着它们。我生命中最伟大的思想就是他本人。如果其他的一切毁灭了,唯独他安然无恙,我就还能活下去。如果其他的一切安然无恙,他却灭绝了,宇宙就变成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个部分了。我对林顿的爱像林中的树叶,时光会改变它的,我很清楚,就像冬天改变了树木。我对希斯克厉夫的爱好似树底下恒久不变的岩石,给出一丁点儿可见的快乐,然而是必不可少的快乐。奈莉,我就是希斯克厉夫!他总是,总是在我心里,不是作为一种愉悦,一点也不胜似我自得其乐,而是作为我自己的存在。所以别再讲我们分离,这是不可能的。况且——”
她打住了,把脸藏在我衣裙皱褶里。可是我猛一闪躲开了她,我对她的傻气已是忍无可忍了。
“要是我从你的胡说八道里听出什么名堂,小姐,”我说,“只是叫我明白你一点不懂婚姻要承当的责任,再不你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坏心眼女孩。可是别再拿你的秘密来烦我了,我不答应为你来保守它们。”
“你会守住我那些话吧?”她急切地问道。
“不,我不答应你。”我重复说。
她还要同我来纠缠,这时候约瑟进来,中止了我们的交谈。凯瑟琳把她的椅子搬到一个角落里,照看着哈里顿,我则准备起晚饭来。
饭做好后,我的同道同我争吵起来,吵的是由谁给亨德雷先生送点吃的过去。吵到饭菜差不多全凉了,我们还没有解决问题。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就是由他自己来叫,假如他想吃饭的话。因为在他独处一段时间之后,我们都特别害怕到他跟前去。
“到这时候了,那个浑小子还没从田里回来?他在干吗?又在瞎晃荡!”这老头儿问道,四下里张望找希斯克厉夫。
“我去叫他,”我回答说。“他在谷仓里,准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