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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茜小姐和他现在交情很深,可是亨德雷恨他。说实话我也恨他。我们就可耻地折磨他,欺负他。因为我不懂道理,感觉不到我在使坏,而且太太眼见他受了委屈,从来就没有吱过一声。

他似乎是—个闷不吭气,耐劲实足的孩子。兴许是饱受虐待变硬气了。他承受亨德雷的拳头,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泪,我掐他拧他,他只是倒吸一口气,睁大眼睛,好像他不小心伤了自个儿,谁也不怪。

如此的逆来顺受叫老厄恩肖气得发疯,因为他发现他的儿子在欺侮这个可怜的没爹的孩子,他就是这么叫他的。说来奇怪他特别喜欢希斯克厉夫,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讲到说话,他难得开口,可是说的大都是实话),宝贝他远超过凯茜,凯茜太调皮捣蛋了,难得他的欢心。

这样,从一开始,他就在这一家种下了恶感。不到两年厄恩肖太太谢世,少爷学会了把他的父亲视作压迫者而不是朋友,希斯克厉夫则篡夺了他父亲的疼爱和他的特权。他想着这些屈辱,越发心酸。

我同情过他一阵,可是后来孩子们染上麻疹,我不得不来照料他们,马上担负起做女人的责任。这时候我的看法就改变了。希斯克厉夫病得十分危险。他病情最凶的时候,他要我一直在枕边守着他。我想他是觉得我对他好,却不知晓我是不得已才来伺候他。可是不管怎样,我得说,做保姆的从来没有看护过像他这样安静的孩子。他和那两个孩子的差别,逼迫我少了一点偏心。凯茜和她哥哥缠得我晕头转向,可他像一头羔羊那样,没有一点怨言;虽然他少惹麻烦不是因为温顺,而是因为隐忍。

他活了下来,医生肯定说这多亏了我,夸奖我看护得好。我被他夸得飘飘然起来,对我因此而得到夸奖的对象,也就软了心肠,这样亨德雷失去了他最后的盟友。可是我依然没法把心思扑向希斯克厉夫,我经常纳闷我家老爷在这个阴气沉沉的孩子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叫他如此着迷。在我的记忆当中,他对他的溺爱,从来就没有过感恩戴德的表示。他并不是对他的恩人傲慢无礼,他纯粹就是麻木不仁;虽然他完全明白他在老爷心里的分量,知道他只要开一开口,一家人就不得不来听从他的愿望。

举个例子吧,我记得厄恩肖先生有一次在教区的集市上买了一对小马,给两个男孩子一人一匹。希斯克厉夫挑了最漂亮的那一匹,可是很快它摔一跤成了跛子,他发现之后,就对亨德雷说:

“你非得和我换马,我不喜欢我的那一匹。要是你不换,我就告诉你父亲这星期你揍过我三次的事儿,给他看我的胳臂,它都青到了肩膀。”

亨德雷伸出舌头,又扇他的耳光。

“你最好马上就换,”他逃出马厩,避到门廊里,不屈不挠地说,“我非得换,要是我说出你这么揍我,你得变本加厉领受回去。”

“滚,狗!”亨德雷喊道,拿着一个秤土豆和干草的秤砣威胁他。

“扔呀,”他一动不动站着嚷道,“我要告诉他你怎么吹牛,说他一死就把我赶出家门,看他是不是立时就把你给赶出去。”

亨德雷扔出了秤砣,正打在他的胸膛上,他倒了下去,可是立刻就跌跌撞撞站立起来,气都喘不过来,面色惨白。要不是我给拦住,他真就要去找老爷,只消让他的伤痕代他申诉,告知是谁的暴行,就痛痛快快报了仇恨。

“牵走我的小马吧,吉卜赛人,哼!”小厄恩肖说。“我祷告让它摔断你的脖子。牵走它,见鬼去,你这要饭的强盗!把我父亲的东西全都骗了吧,骗光了让他看看你的面目就行。撒旦的徒孙。——拿去!我愿他踢破你的脑瓜!”

希斯克厉夫走过去解开缰绳,把马牵到自己的栏里。他擦着马屁股走过的时候,亨德雷一拳把他打倒在马腿底下,由此结束了他的诅咒。他没有停下来看看是不是如愿以偿,一溜烟拔腿就跑。

我大吃一惊目睹了这孩子异常冷静地挣扎起来,继续来做他的事情,将马鞍子等等通通换过了一遍,然后才坐在一捆干草上面,在进屋之前,先缓过那重重一击招致的眩晕。

我不费什么劲就让他听从了我的话,把身上的伤痕归罪于小马。他不在乎编出什么故事,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说实话,对于这类风波,他都是难得抱怨的,以至于我真的以为他不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我可是彻头彻尾受了蒙蔽,你且听我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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