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当我从小山上下来,来到岛的西南角时,我一下子就给吓得惊慌失措,目瞪口呆。当时我心里的恐惧,简直无法形容。只见海岸上满地都是人的头骨、手骨、脚骨,以及人体其它部位的骨头。我还看到有一个地方曾经生过火,地上挖了一个斗鸡坑似的圆坑,大概那些野蛮家伙曾经在那里坐下来,用他们自己同类的肉体举行过残暴不仁的宴会。
看到这种情景,我简直惊愕极了,有好大一会儿,连本身的危险都忘了。我的全部畏惧心理都被埋没了,心思完全专注在这种极端非人的、地狱般的残暴行为上,专注在这种人性泯灭的可怕景象上。这种事,虽然经常听别人说,今天才第一次亲眼见到。我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种可怕的景象。我觉得胃里阵阵作呕,几乎要晕倒了,结果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经过一阵猛烈的呕吐,我才觉得略微轻松了一点,但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立刻飞也似的跑上小山,向我的住所奔去。
直到离开那一带已经有点远了,我还是惊魂不定。我在路上站了好半天后,心里才略略安定下来。我立刻怀着极大的爱戴之情仰望天空,噙着泪水感谢上帝把我降生在世界的另一部分,使我与这些可怕的家伙不同。我觉得,尽管我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幸,上帝却在这种处境中给了我这么多生活上的照顾,我更应该衷心感激他,而不该有抱怨。尤其重要的是,即使在这么不幸的处境中,他还给我无上的安慰,使我得以认识他,渴望他的祝福。这种幸福,足以抵偿我曾经遭受的、或可能遭受的所有不幸。
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我回到城堡。对我环境的安全性,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放心得多。我注意到,这伙坏蛋从来不是为了有所需求而到岛上来,他们并不是要到这里来寻找什么,要求什么,或指望什么。这无疑是因为他们经常登陆的地方树林深密,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据我所知,我来这里已经十八年了,从来没见过任何人类的足迹。只要我自己不暴露,继续像现在这样完全隐蔽起来,我大可以再住上十八年。至于说暴露自己,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的,因为我惟一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完全隐蔽起来,除非发现有比吃人野人更好的生物,才敢跟他们联系。
我对这伙野蛮的畜生,对他们那种灭绝人性的互相吞吃的罪恶风俗深恶痛绝,以至于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整天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不迈出我的活动范围半步。所谓活动范围,指的是我的三处田庄——城堡、别墅和我那森林中的羊圈。这期间,除了圈羊群,我很少用那森林中的圈地,因为我对那些魔鬼似的畜生抱着一种天然的反感,我生怕见到他们,正如我生怕看到魔鬼一样。两年中,我连那只小船都没去看一眼,只想另造一只。因为我已经不再想把那只船设法从海上弄到岛这边来,生怕在海上碰到那些野蛮人,到时候,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尽管如此,时间一久,加上相信自己没有被他们发现的危险,我的担心也就逐渐消失了。我又像以前那样泰然自若地过日子,不同的只是比以前更小心,比以前更留心周围的事物,生怕给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看见。特别是开枪的时候,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在岛上听见了。看来,我老早驯养起一群羊,现在不用再到树林里去开枪猎取它们,实在是万幸。我后来虽然也捉到过一两只,但用的是老办法,用夹子和陷阱捉到的。所以,在此后的两年中,我没开过一次枪,虽然我每次出门的时候,总要带着它。除此之外,我还有从船上弄到的三把手枪,每次出门的时候,总要带一两把挂在我的羊皮带上。我又磨出一把从船上弄下来的大腰刀,做了一条带子,把它挂在腰上。所以,我出门时那装束真是森严可怕,除了前面描述的,又添了两把手枪和一把没鞘的腰刀挂在腰间的皮带上。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除了上述那些防范措施,我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安定、宁静的生活。我经历的这些事,越来越让我明白,把我的处境同别的处境相比,我的处境实在算不上什么不幸。老实说,如果上帝把我的命运改变一下,我的生活就会更加不幸。所以,我体会到,如果人们肯拿自己的处境和那些处境比他们更差的人相比,而不是和处境更好的人相比,他们就会感激上苍,而不至于再嘟嘟囔囔地怨天尤人了,这样一来,人类社会怨言满天飞的事情也就少了。
目前,我缺乏的东西实在不多。可是,我总觉得,由于受了那些野蛮坏蛋的惊吓,只时时关心自己的安全,我创造发明的锐气受到了挫折。我本来有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这时也放弃了。那就是想试验一下能否把大麦制成麦芽,酿些啤酒。这实在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我也常常责备自己思想太简单。因为不久我就知道了,许多制造啤酒所必需的东西,我都没有,也无法弄到。首先我缺少装啤酒的桶,这东西前面已经说过,我永远也做不出来。我虽然花了许多天,甚至几个星期、几个月去尝试,但始终没有成功。其次,我没有使酒经久不坏的蛇麻花,没有使啤酒发酵的酵母,没有煮啤酒的铜锅铜罐。可是,尽管如此,我仍然坚信,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即我对野人的惊惧和恐怖——我早就着手去做了,甚至早就把啤酒酿成了。因为我的脾气是只要决心做一件事,不成功决不罢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