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一直是她最心爱的宝贝,她的骄傲,是她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成果。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当亚特兰大还没从战争的废墟和灰烬中挣扎着站立起来的时候,在极其困苦的条件下,她先办起了一家小厂。她不畏艰苦、奋勇拼搏、精心筹划、惨淡经营,在北方佬大肆没收财产、银根奇紧、许多精明之士纷纷破产的艰难时期稳稳地站住了脚跟。现在,亚特兰大正在医治战争创伤,到处都在大兴土木,每天都有无数的外乡人涌入城里,她已经拥有了两家盈利甚丰的工厂,同时还有两家木材厂和十多支骡子车队,雇佣着一批犯人,以很低的成本经营着这些产业。跟这一切告别,就像把她一部分生活的大门永远关闭了,尽管这部分生活饱含着辛酸与苦涩,但回想起来,却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满足。
她亲手创建了这份产业,现在又亲手将它卖掉了。她心情沉重,因为她十分清楚,没有她掌舵,阿希礼准会将它们——将她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一切——丧失殆尽的。阿希礼对任何人都深信不疑,并且至今都还分不清各种木材的大小规格。她现在再也不能向他提出有益的建议了,这全都是因为瑞特已对阿希礼说过,她对什么事都爱指手画脚。
“哦,该死的瑞特!”她在心里暗暗诅咒着。她注视着瑞特,越来越坚信,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策划的。至于他是怎么策划的,为什么要这么策划,她还不清楚。这时瑞特正跟阿希礼谈话,他的话又把她的火气给引上来了。
“我想你会马上把那些犯人辞了吧?”他说。
辞退犯人?怎么会想到要辞退犯人?你瑞特明明知道,工厂的巨额利润靠的就是这些廉价的犯人。在谈到阿希礼将来要采取的行动时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肯定?你对他到底了解多少?
“是的,马上就让他们走。”阿希礼回答道,竭力躲开斯佳丽惊讶的目光。
“你发昏了?”她大声喊了起来,“这样的话,合同期内的佣金就全完了,再说你还能找什么人来干活?”
“可以找自由黑人。”阿希礼说。
“自由黑人!胡说!你该知道他们的工资有多高吧,而且那些北方佬会时时刻刻盯住你,看你是不是一日三餐给他们鸡吃,晚上是否给他们鸭绒被盖。要是你用鞭子把哪个偷懒的黑人抽两下,让他干活快点的话,从亚特兰大到多尔顿的北方佬会齐声尖叫起来,非把你关进牢房不可。犯人是惟一——”
玫兰妮低下头去,凝视着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阿希礼面有愠色,但显得很固执。他半晌没吱声。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和瑞特的目光相遇了,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理解与鼓动——这一切斯佳丽都看在眼里。
“我不愿意用犯人,斯佳丽。”他说得心平气和。
“好吧,先生!”她大吃了一惊。“不过,为什么不愿意?是不是怕别人像议论我一样议论你?”
阿希礼抬起了头。
“只要做得对,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但我始终认为,用犯人当劳工是不对的。”
“可是为什么——”
“我不能靠强制别人劳动受苦而赚钱。”
“可你从前也养过奴隶!”
“但从前奴隶的生活并不悲惨。而且,即使这场战争没有让他们获得解放,我也会在父亲死后解放他们的。至于用犯人干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斯佳丽。这种做法弊端太多。也许你不了解,可是我了解。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约翰尼·加勒吉尔在他的工棚里至少杀死过一个犯人。或许更多——有谁关心过犯人的死活?他说因为那人想逃跑才杀死他的,可据我所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有些人病得很厉害,实在是做不动了,可他还逼着他们干。你也许会说这都是迷信,可我认为,靠别人的痛苦赚来的钱是不会给人带来幸福的。”
“真是活见鬼!你的意思是说——天哪,阿希礼,你是把华莱士牧师关于金钱肮脏的说教全接受了吧?”
“我用不着接受他的说教。在他布道前很久我就相信这一点了。”
“那你一定会觉得我所有的钱都是肮脏的了,”斯佳丽厉声说,“因为我雇佣犯人,开设酒馆,而且我——”她戛然而止。韦尔克斯夫妇满脸尴尬,瑞特在一旁咧着嘴嘻嘻直笑。该死的瑞特,斯佳丽在心里骂道,她又气又恨。他一定是在想,我又在指手画脚管人家的闲事了,阿希礼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我真恨不得把他们俩的脑袋砸个粉碎!她强忍怒火,极力装出一副超然的神态,但装得一点也不像。
“当然,这事已经跟我不相干了。”她说。
“斯佳丽,不要觉得我是在批评你!不是的。我们只不过是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你认为对的也许我并不认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