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幢府第,谁看了都会叹为观止的。斯佳丽站在柔软的地毯上,躺在厚厚的鸭绒床褥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昔日塔拉庄园冷冰冰的地板和塞满干草的床垫。她心满意足,踌躇满志,觉得这是她生平见到过的最漂亮、最讲究的住宅,可瑞特却说是场噩梦。噩梦就噩梦吧,只要能让她感到快乐,噩梦她也欢迎。
“如果来了陌生人,即使只字不提我们的情况,人家也能一眼看出这幢房子是用不义之财建造起来的,”他说,“要知道,斯佳丽,有句格言:不是正道上得来的钱财,决不会用在正道上。这幢房子就是证明。只有暴发户才会建这样的房子。”
但是,斯佳丽心里是又自豪又高兴,一心筹划着如何大摆筵席款待各方宾客,所以只是亲密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说:“信口开河!看你说到哪儿去了!”
现在她已经摸透了瑞特的脾气,他是专门以驳她的面子为乐事。如果注意听他信口胡诌,他就会想尽办法让她扫兴。而要是拿他的话当真,又非得跟他发生争吵不可。她可不想跟他唇枪舌剑地斗嘴,因为到头来总是她占下风。所以对他的胡诌她现在根本不予理睬,假如非听不可,就拿它当笑话听。这个对策,至少在某些时候还是管用的。
蜜月期间,以及后来在国民饭店下榻的那段日子,他们客客气气,大体上还算和和睦睦。但是搬进新居之后,斯佳丽常邀请那些新朋友到家里来,他俩动不动就会争吵起来。争吵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因为和瑞特吵架,要吵也吵不长:她火发得再大,话讲得再难听,瑞特总能耐着性子冷眼相待,随后瞅准机会,冷不防朝她的痛处猛刺上一句。所以真正吵架的是斯佳丽,而不是瑞特。他只是对她本人、她的举动、她的房子以及她的新朋友,发表自己观点明确的见解。而他的有些见解,性质极其恶劣,逼得她无法再装聋作哑地把它当作一般笑话看待。
例如有一次,她决定给“肯氏杂货铺”换个气派点的新店名,就请瑞特给想一个,最好用上“Emptorium”(商场)这个字。于是瑞特建议用“Caveat Emptorium”,并说这店名和店内出售的货物完全匹配。她觉得这个店名响亮,颇有点气势,就决定采用,甚至还让人油漆好了招牌,等到阿希礼·韦尔克斯面有难色地告诉她,这两个字凑在一起的意思是“本商场购物,出门不认”,她顿时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可瑞特却在一旁乐个不停。
还有他对黑妈妈的百般迁就,也让她恼火。黑妈妈从来就没改变自己的立场,认定瑞特是头配马嚼子的骡子。她对瑞特虽然客气,却始终冷冰冰的,她始终称他为“巴特勒船长”,从不改口叫“瑞特先生”。瑞特送她那件红衬裙,她连谢都没谢一声,也从没穿过。尽管韦德很崇拜瑞特叔叔,瑞特也疼爱这个孩子,但是黑妈妈却尽量不让韦德、埃拉同瑞特多接触。瑞特非但不辞退黑妈妈,不对她发脾气板面孔,反而对她毕恭毕敬,要比对斯佳丽最近结交的那些女士尊敬得多。事实上,他对黑妈妈的尊敬程度超过了对斯佳丽本人。他带韦德去遛马,总要事先征得黑妈妈的同意;给埃拉买洋娃娃,也要事先得到她的允许。然而黑妈妈却始终不给他面子。
斯佳丽觉得瑞特对黑妈妈应该硬气一些,这样才能显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但瑞特听了只是哈哈一笑,说真正的一家之主应该是黑妈妈。
还有一次,瑞特冷静地对斯佳丽说,他很为她几年后的前途担忧,到那时,共和党人在佐治亚州失势了,民主党人会重新上台。这番话也使斯佳丽大为恼火。
“等民主党人选出自己的州长和州议会,你新结交的那帮俗不可耐的共和党人朋友就会统统从棋盘上拿下,仍旧回去干他们管酒吧、下厨房的下贱老本行。到那时候,你既没有民主党的朋友,也没有共和党的朋友,只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不过嘛,又何必为明天操心呢。”
斯佳丽听了哈哈大笑,当然她笑得也不无道理,因为时下,布洛克正稳稳地坐在州长的宝座上,有二十七名黑人议员在州议会里,而在佐治亚州,成千上万的民主党人连选民资格都被取消了。
“民主党人无法东山再起了。他们现在干的,只能让北方佬更加疯狂,更加推迟他们重新上台的日子。他们现在只会说大话,晚上出来搞些三K党的恐怖活动。”
“他们会东山再起的。我了解南方人,了解佐治亚人。他们都是脾气倔犟的硬汉。如果必须打一仗才能重新上台,那么他们就会再打一仗。如果不得不像北方佬那样收买黑人选票,那么他们也会来这一手。如果必须像北方佬那样把成千上万的死人列入选民册,那么他们就会把佐治亚州所有公墓里的所有尸体都抬到选民站来的。在我们那位好朋友鲁弗斯·布洛克的仁政之下,情况是越来越糟,总有一天他会被佐治亚州人唾弃的。”
“瑞特,别跟我说这种庸俗的事!”斯佳丽大声嚷嚷着。“听你这话的口气,好像我不愿意看到民主党人重新当政似的!你知道我没这样的心思!我巴不得他们重新上台。你以为我喜欢这些大兵在这里四下逛荡,碍我的眼——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嗨,别忘了我也是佐治亚人!我非常想看到民主党人重新上台,可他们上不了,永远都上不了台。退一步说,即使他们重新上台了,对我的那些朋友又有什么妨碍?他们的钱还是他们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