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收回我说过的话。”她又重复了一句。
“幸亏你现在没再住在我家。”玫兰妮冷冰冰地说。
印第亚蓦地跳了起来,一张黄脸涨得通红。
“玫兰妮,你——你是我嫂子——为了那个骚货,你要和我翻脸吗?”
“斯佳丽也是我嫂子,”玫兰妮说,同印第亚怒目相视,形同陌路。“她待我,胜过亲生姐妹。她对我的情义你可以不记得,我却不能忘恩负义。北军围城期间,她本可以回家去的,连佩蒂姑妈都逃到梅肯去了,但她却守在我身边。在北方佬就要打进亚特兰大城里的时候,她还在为我照顾孩子。后来,她要回塔拉庄园,当时她完全可以把我丢在医院里,听任北方佬摆布,可她却不顾风险,不顾一路劳累颠簸,带着我和小博一起走。她自己操劳挨饿,却悉心照料我、帮助我。我体弱多病,她就把塔拉庄园最好的一张床垫让我享用。我能起床走动时,她把家里惟一的一双鞋拿给我穿。她做的这些,你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可没法忘掉。阿希礼回来时,身体不好,心情沮丧,失去了家,又身无分文,可她像亲妹妹一样接待了他。后来,我们考虑去北边谋生,可又舍不得离开佐治亚州,这时又是斯佳丽挺身而出,让他去照管锯木厂。还有巴特勒船长,他救阿希礼的命,完全是出于热心肠,他又不欠阿希礼什么情意。我很感激斯佳丽,也感激巴特勒船长。可是你印第亚!你怎么可以把斯佳丽对我和阿希礼的这番深情厚义都忘掉呢?你就把你哥哥的命看得那么不值钱,硬要往他救命恩人的脸上抹黑?你就是跪在巴特勒船长和斯佳丽面前,也不足以还清他们的情。”
“好了,好了,兰妮,”梅里韦瑟太太以一种轻快的口吻说,她已经恢复了镇静,“别对印第亚这么冲嘛。”
“你刚才说斯佳丽的话我也听到了,”玫兰妮立刻冲着那位身材敦实的老太太厉声说。她说话时那副神情就像是在同人决斗似的,刚把一个对手击倒,又拔剑扑向另一个,“还有你,艾尔辛太太。你那个小心眼对斯佳丽怎么看,那本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可你是在我家里说她的闲话,又偏偏让我听见了,我就不能不管。你脑子里怎么能存有那种可怕的念头,竟然还亲口讲了出来?你家男人的命,你就那么不当回事,难道他们活着你不愿意,宁愿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对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性命的恩人,竟毫无感激之情?以后一旦真相暴露了,北方佬很容易把他也看成三K党的成员,将他吊死。为了救你家那些人他是冒了生命危险的。他救了你梅里韦瑟太太的公公、女婿,还有两个侄儿;救了你邦尼尔太太的兄弟;还有你艾尔辛太太的儿子和女婿。忘恩负义的家伙,这就是你们的本色。我要你们大家都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
艾尔辛太太抿起嘴,站起身,把针线活儿往筐子里一塞。
“你怎么也竟会如此缺乏教养,兰妮——哦,不,我决不会道歉的。印第亚说得对,斯佳丽是个轻浮的、喜欢耍手腕的骚货。我不会忘了她在战争期间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忘了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自打她手里稍微有了点钱,就仗势欺人,成了叛贼——”
“你耿耿于怀的,”玫兰妮打断了艾尔辛太太的话,两个小拳头紧紧握起贴在身子的两侧,“是斯佳丽降了休的职。其实这只能怪休没本事,管不了那厂子。”
“哦,兰妮!”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悲叹道。
艾尔辛太太把头一扬,迈步朝门口走去。她的手已触到了前门的门把,却又站住身子回过头来。
“兰妮,”她说,口气已缓和多了,“亲爱的,你真太让我伤心了。我是你母亲最要好的朋友,是我帮米德大夫把你接到这世界上来的,我把你当亲生女儿来爱。要真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你说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难过。可只是为了斯佳丽·奥哈拉这样一个女人,要知道,她最想伤害的首先是你,我们倒还在其次——”
玫兰妮听到艾尔辛太太开头那几句话,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可等这位老太太把话说完,她的脸又沉了下来。
“我要你们都把话听清楚了,”她说,“你们当中要是有谁不去看望斯佳丽,以后也就不必再上门来看我了。”
客厅里立即响起了一阵嘁嘁喳喳声,女士们轰地全站了起来,屋里顿时乱作了一团。艾尔辛太太的针线筐也掉到了地板上,她又回到屋里来,头上的假发套也歪了。
“我不接受这条件!”她嚷道,“我不接受这条件!你一定是疯了,兰妮,我不会把你的话当真的。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也永远是你的朋友。我决不愿因为这件事而使我们之间产生隔阂。”
说罢,她放声大哭,不知怎么地,玫兰妮也倒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可是她一面呜咽着一面声称,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算数的。其他好几位太太也都泪流满面,梅里韦瑟太太一面用手绢捂着脸号啕大哭,一面抱住艾尔辛太太和玫兰妮。佩蒂姑妈一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时突然一下子瘫倒在地,昏了过去,这是她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不掺假的阵发性昏厥。于是,哭的哭,亲的亲,找嗅盐的找嗅盐,寻白兰地的寻白兰地。而在这开了锅似的屋子里,只有一张脸始终保持着镇静,惟有一双眼睛没流一点眼泪,那就是印第亚·韦尔克斯,她趁着忙乱,悄然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梅里韦瑟爷爷在现代女郎酒馆遇到亨利·汉密顿伯伯,把早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了,他是从梅里韦瑟太太那儿听来的。他津津乐道,心里确实高兴,自己的儿媳妇算是厉害的了,可竟然有人把她给制服了,说实在的,他自己可没这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