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他俩谁也不吭声,斯佳丽尽量克制住自己,因为这将是她在新奥尔良的最后一顿晚餐,她得充分享受一下龙虾的风味。可他在一旁瞪眼盯着,自己又怎能好好享受呢?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吃了一只大龙虾,还喝了不少香槟。或许正是因为在这种气氛下又吃又喝,结果那天晚上她做起了以前常做的那个噩梦,她醒来时浑身冷汗,伤心地低声啜泣。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塔拉庄园,庄园里满目荒凉。母亲撒手去了,带走了她人世间的力量和智慧。在这茫茫的大千世界,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同时又有个可怕的怪物在身后追逐着,她跑呀跑呀,跑得肺都炸裂了,最后跑进了飘浮游动的浓雾。她大声呼喊着,在周围漫天大雾里盲目地搜寻那个既不知名又不为人知晓的栖身之所。
醒过来时瑞特正俯身望着她。他一声不吭地把她像孩子似的抱起来,搂进怀里。他那结实的肌肉让她感到了宽慰,他那无言的呢喃也起到了安痛抚慰的效果,她终于止住了抽泣。
“哦,瑞特,我又冷又饿,疲惫极了,可就是没法找到,我在雾中跑呀跑呀,可就是找不着。”
“你要找什么呢,宝贝?”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这是你以前常做的噩梦?”
“哦,是的!”
他轻轻地把她放回床上,摸着黑点了根蜡烛。烛光下,他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张线条粗犷、轮廓冷峻的脸庞像石雕似的不露半丝情感。他衬衫上的扣子没扣上,腰部以上全敞开着,露出了满是胸毛的棕色胸膛。斯佳丽仍惊魂未定,浑身筛糠似的发着抖,觉得他那黑乎乎的胸膛是那么坚强壮实,她轻声说:“抱住我,瑞特。”
“亲爱的!”他急忙应了一声,抱起她,坐在一张大靠椅上,就像抱孩子似的把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
“哦,瑞特,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
“包括那只硕大无比的龙虾在内,一顿晚餐吃了七道菜,还做挨饿的梦,这滋味想必也是不好受。”他嘴上挂着微笑,但目光很柔和。
“哦,瑞特,我一个劲儿地跑呀,四下寻找,就是不知道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那东西确实一直隐藏在浓雾里。我知道只要能找到它,我就永远安全了,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你要找的是人还是物?”
“不知道。我也从没想过。瑞特,你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在梦里找到那个安全之处吗?”
“不会,”他一面用手拢着她蓬松的头发,一面说,“我想不行。那种梦是没法做的。不过我倒觉得,如果你在安全的日常生活里过惯了,穿得暖吃得饱,就不会再做那种噩梦了。再说斯佳丽,我一定会让你很安全地生活的。”
“瑞特,你真好。”
“富婆,谢谢你饭桌上剩下的面包屑。斯佳丽,我要让你天天早上一醒来就对自己说:‘我再也不会挨饿了,只要有瑞特在,只要有合众国政府在,什么也动不了我一根毫毛。’”
“合众国政府?”斯佳丽大声问道,吃惊地直起身子,腮帮子上还挂着泪珠。
“以前从南部邦联政府那儿弄来的钱,现在总算用在正道上了。我把大部分钱都买了政府公债。”
“真见鬼!”斯佳丽大声叫道,一骨碌在他的膝上坐直身子,忘记了刚才的恐惧,“你是告诉我,你把钱借给北方佬了?”
“利息很不错的。”
“哪怕是百分之百的利息,我也不在乎!你必须马上把公债卖了。让北方佬用你的钱,亏你想得出!”
“那我拿这些钱干什么呢?”他笑着反问了一句,注意到她的眼睛不再因惊恐而瞪得大大的了。
“用——用这钱去五角场买地皮呀。凭你手里这些钱,包你能买下五角场那儿所有的地皮。”
“谢谢,我可不想买下五角场。现在提包客和政府实际上已经控制了佐治亚,谁也说不准今后会怎么样。现在有一大群贪婪成性的秃鹫,从四面八方向佐治亚扑来。我对付不了那种势头。你知道我得像叛徒那样同他们四下周旋,疲于应付。但是我信不过他们。我不会拿钱去购置房地产。我宁愿买公债。债券可以藏起来,房地产却不容易躲过他人的耳目。”
“你认为——”这使她想到自己的锯木厂和店铺,她的脸刷地煞白了。
“我不能确定。不过别吓成这个样子,斯佳丽。我们那位风度翩翩的新州长,可是我的好朋友哩。只是眼下时局太不稳定,我不想把太多的钱财套死在房地产上。”
他把斯佳丽挪到另一只腿上,身子往后靠了靠,拿了支雪茄,随手点上。她坐在瑞特的腿上,晃荡着一双光着的脚,注视着他那棕色胸膛上一起一伏的肌肉,种种恐惧全都置之脑后了。
“既然提到了房地产,斯佳丽,”他说,“那我想告诉你,我要造幢房子。你可以吓唬弗兰克,逼着他住进佩蒂小姐家里去,我可不吃你那一套。那老小姐一天要吹三次牛,我可受不了。再说,彼得大叔见我要入住汉密顿家的圣殿,不悄悄把我宰了才怪呢。至于佩蒂小姐嘛,可以让印第亚·韦尔克斯小姐陪她住,魔鬼就不会找上门来了。回亚特兰大后,我们可以先住在国民饭店的新婚套房里,等我们自己的房子造好后再搬进去。离开亚特兰大的时候,我已经打算把桃树街的那一大块地皮买下来,就是靠莱登宅院的那块。你知道那块地吗?”
“哦,瑞特,太好了。我确实想要一幢自己的房子,一幢了不起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