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弗兰克把她、佩蒂姑妈和孩子安置在玫兰妮家后,便和阿希礼一起骑上马,沿着街道走了。斯佳丽既恼火又伤心,肺都要气炸了。他怎么偏偏要在今夜去开一个政治会议呢?政治会议!就在今天晚上,她刚受到过袭击,当然她是什么事情都可能遇上的啊!他实在是无情和自私。再说,当山姆扶着哭哭啼啼的她进屋的时候,她的紧身上衣一直裂到了腰部,从那时起,他对整个事情的态度沉着得简直要把人给气疯了。当她哭着讲述事情的经过的时候,他甚至连一次胡子都没挠过,只是温和地问:“宝贝儿,你是受伤了——还是吓坏了?”
她既恼火,又在掉泪,没法回答。山姆替她说,她是被吓坏了。
“他们刚扯开她的衣服,我就赶到了。”
“你是好样的,山姆,我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的。要是我能为你做什么的话——”
“是的,先生,请你送我回塔拉庄园去,越快越好。北方佬正在追捕我。”
弗兰克同样沉着地听着山姆的叙述,并且什么也没问。他的神情就像汤尼来敲他们的门那夜显示的一样,就好像这完全是一件该由男人去处理的事,是一件该用最少的语言、流露最少的感情去处理的事。
“你到轻便马车上去。我会派彼得今夜把你送到马虎村去的,你可以躲在树林里,等天一亮,就乘火车到琼斯博罗去。这样安全些……我说,宝贝儿,你就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你确实没受伤。佩蒂小姐,请把嗅盐给我好吗?还有黑妈妈,给斯佳丽小姐倒杯酒来。”
斯佳丽突然又流眼泪了,这一次是火冒三丈的眼泪。她要的是安慰、愤怒和报复的威胁。她甚至宁愿他冲她大发脾气,说他早就提醒过她,告诉她会遇上这种事的——不管怎么样,都比他这样漫不经心,把她所遭受的危险当作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要好。当然,他是亲切而温和的,但是他心不在焉,好像脑子里有什么重要得多的事似的。
而那件重要的事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政治会议!
他告诉她去换件衣服,做好准备,他要护送她到玫兰妮家去度过黄昏。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应该知道这场飞来横祸是多么让人苦恼,应该知道她现在不想到玫兰妮家去,而是迫切需要躺到床上,盖上毯子,放松身子——还要一块烫砖烫烫她有刺痛感觉的脚趾头,要一杯兑水的热酒以消除恐惧。要是他真的爱她,在这样的夜晚,不管有什么事都没法强迫他从她的身旁走开。他原本该待在家里,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愿活下去了。等他今夜回来,和她单独在一起时,她一定会这么对他说的。
玫兰妮家小客厅的夜晚跟往常弗兰克和阿希礼出去后一样,宁静而安详。女人们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在炉火的照耀下,房间里温暖而愉快。桌上那盏灯射出柔和的黄光,照亮了四个垂着的油光光的脑袋,她们的脑袋都凑在了她们的针线活儿上。四条裙子在微微翻动,八只小巧的脚优雅地搁在低低的脚踏上。韦德、埃拉和博平静的呼吸从开着门的育儿室里传了出来。阿尔奇坐在炉火旁的凳子上,背靠着壁炉,嘴里嚼着烟叶,脸颊鼓着,他正使劲地削着一根木头。这个肮脏的、头发和胡子都特长的老头儿和那四位衣着整洁讲究的太太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就像一条毛色灰白的凶恶的看门狗,而她们则是四只小猫咪。
玫兰妮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火气,没完没了地说着,她在讲妇女竖琴演奏会最近闹别扭的事儿。太太们对男子合唱队下一个演奏会的节目有不同的意见,那天下午,她们来找玫兰妮,宣布说想完全脱离音乐社。玫兰妮使出了所有的外交手腕,才终于使她们推迟了这个决定。
斯佳丽太紧张了,恨不得叫嚷道:“啊,该死的妇女竖琴演奏会!”她想讲讲自己可怕的遭遇。她迫不及待地要详详细细地叙述事情的经过,这样就能用让别人害怕来减轻她自己的害怕。她要表明她当时是多么的英勇,她只是为了要用自己说话的声音来向自己证实,她当时确实是很英勇的。但是每次她提起这个话题,玫兰妮总是巧妙地引向其它不关痛痒的事。这让斯佳丽很恼火,几乎要憋不住了。她们和弗兰克一样自私。
她刚刚逃避掉一场可怕的劫难,她们怎么能这么沉着和平静?她们甚至不懂一般的礼貌,也不让她谈谈这件事,宽宽心。
下午的遭遇产生的震动,比她自己所愿意承认的,甚至比她对自己所愿意承认的,都要大。她每次想起那张表情恶毒的黑脸从暮色苍茫的树林中那条大路的阴影里盯着她看时的情景,就忍不住直哆嗦。她想起那只黑手摸到她胸脯而此时山姆要是没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她默不作声地坐在平静的房间里,一边勉强地做着针线活,一边听着玫兰妮说话,时间越长,她的神经就越紧张。她觉得随时都会听到神经砰的一声绷断,那声音会跟班卓琴弦突然绷断的声音一模一样。
阿尔奇削木头的声音让她心烦,她向他皱了皱眉。突然,她觉得这情形有点怪:他坐在那儿,摆弄着一块木头。夜晚守卫时,他通常是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睡觉,打呼噜时每次都带着响亮的声音,呼出来的气那么厉害,把他的长胡子都吹到空中去了。更怪的是,不管玫兰妮,还是印第亚,都没婉转地提醒他,应在地上铺一张纸以接住削下来的碎木片。他已经把壁炉前那张小地毯给弄得一塌糊涂了,但她们似乎都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