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下午,风刮得很猛,寒气逼人。斯佳丽把车毯拉到胳肢窝下,赶着马车从迪凯特公路向约翰尼·加勒吉尔管的那个厂子驶去。这些日子,独自赶车是危险的,而且她也知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危险,因为现在的黑人是完全无法控制了。正像阿希礼预言的那样,既然州议会拒绝批准修正案,他们已经他妈的沸沸扬扬闹得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了。斩钉截铁的拒绝就像掴了大发雷霆的北方佬一个耳光,马上就来报复了。北方决定在这个州强制推行黑人选举,而且为了这个目的,已经宣布佐治亚州发生了叛乱,被置于最严厉的军事管制法之下。佐治亚已经被取消了作为一个州的存在,它已经和佛罗里达和亚拉巴马一样,受到一个联邦将军的控制,成为“第三军管区”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生活不安定,让人提心吊胆的话,现在的情形则加倍糟糕。去年的军管法当时看来是那么严厉,但跟波普将军颁布的一比,就显得温和多了。一想到将来难免要出现黑人统治,前途就变得暗淡和没有希望了,而面对这个苦恼的状况,人们只能无可奈何地感到痛心和咽不下这口气。至于那些黑人,他们觉得自己已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有北方佬军队的支持,他们越发横行霸道了。没一个人敢说黑人会不来找他的麻烦。
在这么个混乱、可怕的年代,斯佳丽感到害怕——虽然害怕,可是她下定决心,仍然独自来来去去,把弗兰克的手枪塞在轻便马车的垫子里。她默默诅咒给大家招来了更重大灾难的州议会。这样干到底有什么好处呢,虽说这是个勇敢透顶的立场,是个人人称之为英勇的姿态,但它只是把事情闹得更糟糕了。
她得经过一条小路,那条小路顺着光秃秃的树林往下直通到小河的尽头,贫民区就在那边。每次驶近那条小路,她就发出咯咯的声响,催马加快速度。每次驶过这个由废弃的军用帐篷和木板小屋组成的肮脏、破烂的地区,她总感到不自在。这一带是亚特兰大以及附近名声最坏的地方,因为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居住的是无家可归的黑人、黑人妓女和零零星星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穷白人。谣传这里是黑人和白人罪犯的避难所。北方士兵要通缉某个人,总是先到这里来搜查。开枪和捅刀子的事在这儿是家常便饭,连当局都很少费事去调查了,通常让贫民区的居民们自己去解决他们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树林深处,有一家酿造劣质威士忌的酿酒场,夜晚,小河尽头那些小屋里充斥着醉汉们的叫嚷和诅咒。
甚至北方佬也承认,这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应该将之清除掉,但他们没在这方面采取行动。那些不得不在这条路上穿梭于亚特兰大和迪凯特两地之间的居民都骂骂咧咧地发泄他们的火气。男人经过那个贫民区,都将手枪皮套解开,正派的女人,哪怕在男人保护下,也决不愿意经过那儿,因为经常有喝得醉醺醺的黑人妓女坐在路旁,恶狠狠地辱骂和喊着粗话。
阿尔奇陪在斯佳丽身旁时,她压根儿就不把贫民区放在心上,因为就算是最放肆的黑人女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发出笑声。不过,自从她不得不独自赶车以来,发生了不少让人生气和恼火的事。每次她坐着马车经过那儿,那些黑人婊子就惹是生非。她不得不只当没这回事,憋一肚子火,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她甚至没法把这些麻烦告诉邻居或家里人以从中得到安慰,因为邻居们会得意扬扬地说:“得了,那你还指望别的什么呀?”而家里人则又会大惊小怪,想方设法阻止她去锯木厂。她不想就此罢休。
感谢上帝,今天路旁没有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她的马车驶过那条通往居住地的小路时,她厌恶地望着那片在下午令人沮丧的斜阳照耀下挤在洼地上的小屋。寒冷的风在吹着。经过那儿时,她闻到了木柴烟、炸猪排和没打扫的厕所的混合气味。她鼻子一侧,躲开气味,使劲用缰绳抽打着马背,催马快速驰过公路拐弯处。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突然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因为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正默默无语地从一棵大橡树后走了出来。她吓了一大跳,可并没吓得神志不清。马一下子被拉得停住了,她手里已经拿着弗兰克的手枪。
“你想干什么?”她吆喝道,尽可能地显出最严厉的神情。那个高大的黑人一下子躲到了橡树后面用害怕的声音说:
“上帝啊,斯佳丽小姐,千万别向大个子山姆开枪!”
大个子山姆!有那么一会儿,她没弄懂他的话。大个子山姆,塔拉庄园的工头,她最后看到他是在围城时期。到底……
“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是山姆!”
他很勉强地从躲藏的地方悄悄地走了出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身材魁梧的大高个子,赤着脚,穿着一条斜纹布裤子和一件合众国军服上衣,那件上衣对他高大的躯体来说,实在太短太紧了。在看清那人真的是大个子山姆后,她便把手枪插进车垫,愉快地笑了。
“啊,山姆,看到你真高兴啊!”
山姆一溜烟跑到那辆轻便马车前,快活得眼睛滴溜溜乱转,露出两排闪闪发光的白牙齿,用两只大得像野兽后掌似的黑手紧紧抓住她伸过来的那只手。他伸出西瓜瓤般红的舌头,整个身子都在扭动,那喜悦的动作就像一只猛犬在戏耍似的滑稽。
“我的上帝啊,可看到了一个家里人,真是太好了!”他一边嚷着,一边紧紧捏着她的手,直到她的骨头都要断了,“你怎么变得像个坏人,随身带起手枪来了,斯佳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