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因为她既漂亮又迷人,有时候还会装出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所以那些北方佬都愿意光顾她的木料场,也愿意光顾弗兰克的铺子,他们觉得应该帮助这位有勇气的弱女子,因为她显然只有一位窝囊的丈夫在支持她。斯佳丽眼看着生意在兴隆起来,觉得自己不但用北方佬的钱来使眼前的事情得到了保障,而且有了北方佬做朋友她将来也就有了靠山。
把跟北方佬军官的关系保持在她所希望的程度上比她设想的要容易,因为这些北方军官对南方的上等女人好像都怀有一点敬畏。但是不久她便发现,那些军官太太却都成了麻烦,这可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跟那些北方女人打交道,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倒很愿意避开她们,但是办不到,因为这些军官太太们非要见见她不可。她们对南方和南方女人怀有强烈的好奇心,而斯佳丽是第一个给了满足她们这种好奇心机会的人。亚特兰大的其他女人,跟她们不来往,甚至在教堂里碰见,也不肯向她们点头打招呼,所以当斯佳丽为了生意到她们家里去时,她仿佛使她们的愿望得到了满足。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斯佳丽将马车停在一个北方佬的家门口,坐在马车里跟这家的男人谈论屋顶和柱子的时候,这家的太太就会跑出来参加他们的谈话,或者执意要请她进屋去喝杯茶。虽然斯佳丽对这种邀请很反感,但却难以拒绝,因为她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婉转地建议她们到弗兰克的铺子里去买东西。不过有好多次,她的自我克制能力受到了严峻挑战,因为那些女人会问她许多涉及到她个人的问题,也因为她们对所有南方的事物都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由于那些北方女人把《汤姆叔叔的小屋》看做仅次于《圣经》的启示,所以她们全都想知道南方人是不是家家都养着用来追逐逃亡黑奴的猎犬。然而当斯佳丽回答她们说她这辈子都只见过一条猎犬,且既温和又瘦小,不是那种高大凶猛的猎犬时,她们始终不相信。她们想知道庄园主是否真有往农奴脸上烫印记的烙铁,和把农奴活活打死的九尾鞭,斯佳丽还发现她们对黑奴男女姘居的情形表现出非常粗俗而下流的兴趣。对此斯佳丽尤其感到厌恶,因为自从北方佬的士兵在亚特兰大驻扎下来以后,黑白杂种孩子的数量剧增。
这种抱着无知偏见的言论,若是让亚特兰大其他女人听到了,准会气得要死,但斯佳丽却尽量克制自己。她之所以能克制住自己,是因为她们激起她的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鄙夷。她们毕竟是北方佬,北方佬本来就干不出好事的嘛。因此,她们对她的国家、她的人民以及他们的道德的随意侮辱,她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些只能让她暗暗产生鄙夷。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偶然的事,使她怒不可遏,同时也让她看清了(如果她需要看清的话):南北双方之间的鸿沟是多么深,而这道鸿沟是绝对不可能逾越的。
一天下午,她和彼得大叔赶着马车回家,路上经过一栋北方佬的房子,里边住着三户人家,他们都在造房子,用的是从斯佳丽那里买来的木料。她赶车经过的时候,这三家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的过道上,她们招手让她停一下。那三个女人都跑出来走到下车台跟前,与她打招呼,那说话的腔调让她觉得,北方佬什么都可以饶恕,就是说话的口气坚决不可饶恕。
“肯尼迪太太,我正要找你,”一位从缅因州来的瘦长女人说,“我要向你打听一下有关这座愚昧无知的城市的事。”
斯佳丽鄙夷地将她这种对亚特兰大的侮辱咽下肚去,强装笑脸回答道:
“你要打听什么事?”
“我的保姆布丽奇特,回北方去了,她说她在这些‘黑鬼’中间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现在我的几个孩子闹得我都快疯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怎么才能再找到一个保姆。我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这并不难呀,”斯佳丽说着便笑了起来,“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刚刚从乡下来的黑女人,这个女人还没有被解放了的黑人事务局教坏,那你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仆人。你只需站在自己家大门口,看见黑女人经过就问,保管你——”
那三个女人气得大声喊了起来。
“你以为我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黑鬼吗?”那个缅因州的女人说,“我要一个爱尔兰好姑娘。”
“在亚特兰大恐怕找不到爱尔兰女佣,”斯佳丽语气冷淡地答道,“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就从来没见过白种佣人,我家里也不愿意雇用白种佣人。而且,”她忍不住让她的话里带上了点挖苦的味道,“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些黑人不是吃人的野人,而是十分可靠的。”
“啊呀,不行!我家里是不容许有黑人的。你怎么出这么个主意!”
“我才不会相信那些黑人,我才不干呢,说到让她们来替我管孩子……”
斯佳丽想起了黑妈妈,她那双慈祥的、骨节很大的手就是在服侍母亲、她和韦德的过程中逐渐变粗糙的。这些外乡人对那些黑皮肤的手知道些什么呢?她们哪里知道这些手是多么可亲、多么令人感到慰藉,它们是多么善于安慰和爱抚呢?她顿时笑了起来。
“黑人是你们解放的,你们却这么看他们,这倒真是奇怪了。”
“我的天哪!不是我,亲爱的,”那个缅因州女人笑道,“我是上个月才到南方来的,在此以前我从来就没见过黑人,而且巴不得从今以后也不再见到呢。他们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他们这种人我是一个也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