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佬会把这一切统统烧光,烧光!
这是她对故居所看的最后一眼,也许,她还会躲在树林或沼泽地里看着自己的家,到那时高高的烟囱已经被浓烟包裹,屋顶已在火海中倒塌了。
“我不能撇下你,”想到这里,她吓得上下牙竟打起架来,“我不能撇下你不管。爸也不会撇下你不管的。他曾对北方佬说过,要烧房子除非把他一起烧掉。那么,现在如果他们要烧你,除非把我也一起烧掉,因为我同样不能撇下你。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就只有你了。”
横下一条心以后,她的恐惧一下子退去了不少,胸中剩下的只是一种冰凉的感觉,仿佛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在那里冻结了。她这样站着,听见林荫道上传来了许多马蹄的得得声、军刀在鞘内振动和缰绳嚼子发出的哐当声,有一个人用刺耳的声音发着口令:“下马!”斯佳丽迅速俯身对脚边的儿子说,语气紧迫而又异常温柔:
“松开我,韦德,宝贝!你快下楼去,从后院往沼泽地里跑。妈妈会到那儿去的,还有兰妮姑妈。快跑,乖儿子,别害怕。”
孩子发现母亲的语调起了变化,便诧异地抬起头,斯佳丽被他眼里的神情惊呆了:他活像一只落入罗网的幼兔。
“哦,圣母啊!”斯佳丽只得向上苍祷告,“别让他抽起风来!千万不要在北方佬面前犯病。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害怕。”她感到韦德把她的裙子拽得更紧了,便索性清清楚楚地对他说:“拿出小小男子汉的样子来,韦德。他们不过是一群该死的北方佬罢了!”
于是她走下楼梯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谢尔曼的军队正从亚特兰大横穿佐治亚向海边进发。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亚特兰大冒烟的焦土,因为蓝军离开那里时放了一把火。他们前面实际上是三百英里不设防的土地,因为少数残余的州民团以及由老头和毛孩子组成的自卫队根本算不上什么防御力量。
这里伸展着佐治亚州的肥沃土地,星罗棋布的庄园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和黑人。北方佬在一条宽八十英里的地带大肆烧掠。数以百计的宅院被焚毁,数以百计的人家遭到了他们军靴的践踏。但是,目睹蓝军拥入前厅的斯佳丽,并不认为这是波及全国的事情。她认为,这纯属个人恩怨,是存心跟她和她的一家人过不去。
她站在楼梯脚下,怀里抱着宝宝,韦德紧挨着她,把脑袋藏在了她裙子里,这时北方佬已蜂拥而至,登堂入室,有的粗野无礼地从她身旁冲上楼去,有的把家具拖到前门廊,用刺刀和匕首划破面料,寻找里面有没有藏金银财宝。上楼的则撕裂床垫和羽绒被,直到过道里羽绒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落到她头上。斯佳丽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他们恣意劫掠、破坏,无处发泄的愤怒挤走了她心中残余的恐惧。
为首的中士是个罗圈腿、灰头发的矮个子,腮帮子里正嚼着一大块烟叶。他抢在手下人之前走到斯佳丽跟前,一边把唾沫往地板上和她的裙子上乱吐,一边开门见山地说:
“把手里的东西给我,小姐。”
斯佳丽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打算藏起来的那些值钱的玩意儿,于是便冷笑着把东西扔在了地板上(她希望自己的神态无愧于外祖母罗比亚尔画像上的表情),看到随即出现的士兵们贪婪地你抢我夺的丑态,她几乎产生了一种快感。
“劳驾把戒指和耳坠也摘下来。”
斯佳丽把宝宝在腋下夹紧了些,致使那婴儿头朝下倒悬着,涨红了脸拼命地哭着。她先摘下石榴石耳环,这是杰拉尔德送给埃伦的结婚礼物,再褪下镶着一颗大蓝宝石的戒指,这是查尔斯给她的订婚信物。
“别扔。交给我,”中士伸出双手说,“那些杂种捞得已经够多了。还有别的东西吗?”他锋利的目光盯着斯佳丽的紧身上衣。
一时间斯佳丽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已经感到那双无耻的手伸进了她的胸脯,摸索着想解开她上衣的带结。
“全在这儿了,不过我想,落到你们手里就得给扒光衣服,这大概是你们的规矩吧。”
“哦,我可以相信你,”中士做出一副相当好说话的样子,在转身走开时又吐了一口唾沫。斯佳丽把宝宝抱正了,尽量哄他别哭,同时用手按住尿布里藏皮夹子的地方,同时为玫兰妮有个宝宝而宝宝裹着尿布而感谢上帝。
她能听见沉重的军靴踏在楼板上的咚咚声、家具被穷凶极恶地拖来拽去的吱嘎声、瓷器和镜子被砸碎的乒乓声、由于没找到什么贵重东西而发出的咒骂声。院子里有人高声叫喊道:“拦住它们!别让它们跑了!”同时传来鸡、鸭、鹅咯咯嘎嘎乱成一团的惊叫声。当她听到一阵死命的尖叫突然被一声枪响刹住时,只觉得痛彻心肺,她知道母猪已死了。该死的普莉西!她自己跑了,却扔下母猪不管。但愿那些小猪能保住!但愿家里人都能平安躲进沼泽地!可是谁知道呢?
她默默地站在门厅里,而那些士兵则在她周围东奔西忙,一边吵吵嚷嚷,骂不绝口。吓得韦德痉挛的手指死死地拽住她的裙裾不放。斯佳丽只觉得韦德紧挨着她脚的身体在发抖,但她没法安慰儿子。对那些北方佬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既没有恳求他们,也没有表示抗议或愤怒。她只能感谢上帝,因为她的双膝还能支撑她站稳,她的脖子还硬得容许她把脑袋高高地昂起。但这时一群胡子拉碴的士兵拿着准备抢走的各种东西扛的扛、拖的拖从楼梯上下来,斯佳丽见其中一人还拿着查尔斯的军刀,一下子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