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见埃伦?”塔尔顿太太问。
“她辞退了我们的监工,正留在家里跟他一起查账呢。塔尔顿先生和你的几个儿子呢?”
“哦,他们几小时前就已骑马到十二棵橡树庄园去了——去品尝五味酒,看看是否够味,大概不会从现在起一直喝到明天早上吧!否则的话,我倒要请约翰·韦尔克斯把他们留下来过夜,哪怕把他们安顿在马厩里也行。爷儿五个都喝醉了我可真受不了。最多三个,我还勉强可以应付,但——”
杰拉尔德赶紧插嘴改变话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三个女儿正回忆去年秋天他参加韦尔克斯家野宴回家时那副模样,眼下正在背后偷偷笑呢。
“你今天怎么没骑马,塔尔顿太太?真的,你不骑着耐利看上去就不像你了。你是个斯坦特(Stentor:希腊神话中的传令官——译者注)。”
“斯坦特,好一个无知的男子汉!”塔尔顿太太学着他那爱尔兰口音喊道,“你要说的是森特(Centaur:原意是希腊神话里半人半马之怪兽,在英语中又有马术高明之骑手含义——译者注)吧。斯坦特的意思是嗓门像铜锣的人。”
“管他是斯坦特还是森特,这无关紧要,”杰拉尔德回答说,自己说错了话竟若无其事。“你赶猎狗时,嗓门就很大,夫人。”
“你就是这样的人,妈,”赫蒂说,“我早就说过了,每次你看到狐狸就会像科曼奇人那样大喊大叫。”
“可没有奶妈替你洗耳朵时叫得响,”塔尔顿太太回敬道,“你都十六岁了!得,说起我今天为啥没骑马,因为耐利今天一大早就下马驹了。”
“是吗?”杰拉尔德兴趣浓厚地喊道,双眼闪着爱尔兰人对马的热情。斯佳丽不由得把母亲和塔尔顿太太作了番比较,心里大吃了一惊。对埃伦来说,母马从来不下小马驹,母牛从来不下小牛犊。甚至,母鸡几乎都不生蛋。埃伦绝不会开口提这种事。但塔尔顿太太就没这些顾忌。
“是下了一头小母马吧?”
“不对,一匹漂亮的小公马,腿有两码长。请你有空骑马过来看看,奥哈拉先生。这可真是匹塔尔顿家的马。毛色就像赫蒂的鬈发一样红。”
“样子也像赫蒂,”卡米拉说,说着就尖声叫着钻进一片裙子、宽松裤和上下摇晃的帽子中不见了,本来就拉长了脸的赫蒂一听这话就开始拧她。
“我的这些小母马今天早上情绪可高啦。”塔尔顿太太说,“自从今天早上听到有关阿希礼和他那个亚特兰大的小表妹的喜讯后,她们就都乐得手舞足蹈的。她叫什么来着?玫兰妮?愿上帝保佑这孩子,这小丫头真招人疼,不过她的名字和她的模样我全忘了。我们的厨娘就是韦尔克斯家管家的老婆,他昨晚来报信说是今晚就要宣布订婚,这是今天早上厨娘告诉我们的。这几个丫头一听这消息就都兴奋得不得了,可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大家几年前就知道阿希礼要娶她了,除非他娶了梅肯伯尔家的一个表妹。哈妮·韦尔克斯不是一样就要嫁给玫兰妮的哥哥查尔斯了吗?哎,奥哈拉先生,你能否告诉我,难道韦尔克斯家不跟亲戚家结婚就不合法吗?因为要是——”
斯佳丽没听见后面那些说笑的话。仅仅一刹那,太阳仿佛已经躲进了阴冷的云层,阴影笼罩着世界,万物一时失去了光彩。嫩绿的树叶看上去蔫蔫的,山茱萸黯然无光,花儿朵朵的海棠树刚才还是一片嫣红,竟也变得凋零残败了。斯佳丽手指抠着马车坐垫,另一只手打着的阳伞一时也摇晃不停。这一方面是听见阿希礼要订婚,另一方面是听见人们竟那么随随便便谈论这事。接着她又重新恢复了勇气。太阳又出来了,景色也重新焕发光彩。她知道阿希礼爱她。这点她确信无疑。她想,如果今晚并没宣布订婚,塔尔顿太太会多么惊讶——如果出现私奔的事,又会多么惊讶,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塔尔顿太太以后会跟邻居说,斯佳丽真是个鬼丫头,居然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听她说玫兰妮的事,而自己早就跟阿希礼——她这样一想,不禁笑得露出了酒窝,赫蒂本来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她母亲这番话斯佳丽听后的反应,看到这笑容,弄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头,倒在座位上。
“不管怎么说,奥哈拉先生,”塔尔顿太太用强调的语气说,“这种表亲通婚完全是错误的。阿希礼娶汉密顿家的女儿真糟糕透了,哈妮要不嫁给那脸色苍白的查尔斯·汉密顿——”
“哈妮要不嫁给查尔斯,就永远找不到婆家,”兰德仗着自己深得男人欢心,说话有恃无恐,不留情面。“除他之外,她就没第二个情人。虽说他们订了婚,他根本就没怎么疼爱过她。斯佳丽,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他是怎么追求你的——”
“别太刻薄,小姐,”她母亲说,“表兄妹就是不应该结婚,哪怕是远房表亲也不行。这对血统有影响。这与马还不一样。你尽可以让一匹母马同其兄弟交配,也可以让一匹种马和女儿交配,只要你知道血统,就能下出好马驹。但人就不行。也许,你虽有好血统,但没有好精力。你——”
“得,夫人,这一点我倒要跟你争辩一下了!你能告诉我还有谁家比韦尔克斯家更强吗?远从爱尔兰国王布里恩·波鲁小时候起,他们就一直是近亲通婚的。”
“他们该就此打住,因为已经有坏苗头了。哦,阿希礼倒不大明显,因为他长得帅,尽管连他也——可是看看他家那两个面容憔悴的姑娘吧,真是可怜!当然,她们是好姑娘,可就是面容憔悴。再看看小不点的玫兰妮小姐,骨瘦如柴,娇弱得风都吹得动,而且没一点精神。自己也没一点主见。只会说‘不,夫人!’‘是,夫人!’这两句话。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那家人需要新生血液,需要像我家几个红发孩子或你家斯佳丽那样生气勃勃的优良血液。哎,别误会。韦尔克斯一家向来是好人,你知道我也喜欢他们一家子。但老实说吧!他们生养得太密了,并且又是近亲结婚!在干燥的、结实的跑道上他们还走得了路,但记住我的话,我不相信韦尔克斯一家在泥泞的跑道上也跑得了。我觉得他们的精力在繁殖过程中都给耗光了,一旦有紧急情况,我相信他们对付不了逆境。他们世代都经不起风雨。我可情愿要一匹不论什么天气都能奔跑的大马!何况,由于他们世代近亲通婚已经使他们跟这一带的人家都不一样了。不是总在摆弄钢琴,就是一头钻进书本里。我的确认为阿希礼是宁可读书,不愿去打猎的人!不错,我真的这么想,奥哈拉先生!看看他们的骨骼吧。简直太细了。他们需要的是强壮有力的种马、种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