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的时候,我赶到香榭丽舍大街去。心想,如果我遇到了她,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她定会相信我已经不再想她了。
在皇家街的拐角上,我看见她乘着马车经过。这次相遇是如此突然,我的脸色变得刷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激动的样子,我呢,慌张到只看见她的车子,没看见她的人。
我没有继续沿香榭丽舍大街走下去。我浏览着各剧院的广告,因为我还有一个见到她的机会。皇宫剧院有一场首次演出,玛格丽特必定会到场。我七点钟就到了剧院。包厢一个接一个都满座了。可是玛格丽特没有出现。于是我离开了皇宫剧院,跑遍了她常去的所有剧院:佛德维勒剧院,瓦丽爱丹剧院,喜剧歌剧院都去了,到处都看不到她的踪影。
要么我的信让她过分痛苦,没有心情来看戏,要么她不想碰到我,好免去一番口舌。这就是我走在林阴大道上的时候,出自虚荣心的想法。正在这当儿,我遇见了加斯东,他问我从哪儿来。
“从皇宫剧院。”
“我从歌剧院来,”他对我说,“我原以为会在那儿看到你。”
“为什么?”
“因为玛格丽特也在那儿。”
“啊,她也在那儿?”
“是呀。”
“一个人?”
“不,跟她的一个女朋友。”
“还有呢?”
“G伯爵到她的包厢去了一会儿,可是她是跟公爵一起走的。我每时每刻都在盼望你来。我旁边的座位空了一整晚,我曾以为是你定下的。”
“为什么玛格丽特上那儿,我也非上那儿不可呢?”
“因为你是她的情人呀,没错吧!”
“谁对你说的?”
“布吕丹丝,我昨天遇到了她。亲爱的,我祝贺你。这可是一个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弄到手的漂亮的情妇哪,可别让她溜掉了,她会给你脸上增添光彩的。”
加斯东这些单纯的看法,令我觉得我那种疑神疑鬼的念头很可笑。如果我昨天遇到了他,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我肯定不会写早上那封愚蠢的信了。
我几乎想上布吕丹丝那儿去,求她去告诉玛格丽特,我想跟她谈谈,可是我又担心她出于报复会回答说不能接待我,于是只好穿过安丹街回到家里。我又问看门人,有没有我的信。没有!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想:“她大概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新的举动,会不会收回我今早的信。但是,她看到我不再给她去信,明天就会写信给我的。”
那天晚上我特别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莫及。我孤单一人,睡也睡不着,不安和嫉妒吞没了我。当初若听其自然的话,此刻我本该依偎在玛格丽特的身边,听着她那绵绵的情话,这些话我只听过两次,在我目前孤寂的时候,它们会令我两耳发烧。
在我目前的处境中,最可怕的是,经过左思右想,一切都是我的不好。的确,事事都表明玛格丽特是爱我的。首先,她要跟我单独在乡下消暑;其次,她没有理由要做我的情妇。我的财产不能满足她的需要,连支付她一时想起的零花也不够。因此,她所盼望的只不过是能在我这儿找到一种真诚的感情,可以让她摆脱她那种买卖爱情的生活,从而得到憩息;而我第二天就让她的希望破灭了,她两夜的爱情只换来我无礼的嘲笑。因此,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仅可笑,简直是太粗野了。我连钱都没有付过,有什么权利指责她的生活?我第二天就撇开她,我岂不像一个害怕为宴席付账的爱情食客吗?什么话!我认识玛格丽特才三十六个小时,我成为她的情人才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跟她怄气了。我不但不领受她尽可能分给我的幸福,而且想独个儿占有一切。强迫她跟过去的关系一下子一刀两断,而这些关系却是她今后生活的来源。我凭什么指责她呢?一点根据也没有。她本可以学某些女人那种赤裸裸的态度,丝毫不留情面地对我说,她需要接待一个情人,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却写信告诉我她不舒服;而我没有相信她信里的话,我不肯到巴黎其他街道上去溜达。我偏偏非跑到安丹街来不可,我没有跟朋友们一起消磨这个夜晚,第二天再按她指定的时间上她那儿去。我却充当起奥赛罗来,我窥探她的行踪,还自以为不再去看她算是对她的惩罚。可是适得其反,她准会由于这种分开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她一定已发觉我是无比愚蠢,她的沉默并不是一种怨恨,而是一种蔑视。
我本可以送玛格丽特一件礼物,好让她对我的慷慨大方不致有所怀疑。同时好让我感到,对待她正像对待一个妓女一样公平合理地做到了银货两讫。但是,我又认为,这样做就会让我感到蒙受耻辱,这种买卖现象即使不会辱没她对我的爱情,至少也会辱没我对她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非常纯真,绝不允许与他人分享,更不能用一件礼物(不管它有多贵重)去偿付它所带来的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是那样短暂。
以上就是我彻夜翻来覆去所想到的,也是我随时都准备去对玛格丽特说的。天已破晓,而我还没有睡着。我在发烧,除了玛格丽特别的什么也不可能想了。
你可以想得到,这时我得采取毅然决然的行动:要么跟这个女人一刀两断;要么坚决不再疑神疑鬼,如果她还同意接待我的话。可是,你也很清楚,一个人要采取果断行动的时候,总是迟疑不决的,所以我无法在家里待下去,而又不敢上玛格丽特家里去,我就采用一种绕弯子接近她的办法,若是这个办法能够成功,能够碰见玛格丽特,我也可以推说是一种巧合,这样也就保全了我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