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想看,我到您家里去过,我正在到处找您呢。您想想看,她真的怎么说就怎么做,领着孩子们上街了!我跟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们。她自己敲着一只小煎锅,叫孩子们跳舞。孩子们哇哇大哭。每逢十字路口和店铺门前,他们就停留下来。一群看热闹的傻瓜跟在他们后面跑。我们快去吧。”
“那么索尼娅呢?……”拉斯科尔尼科夫惶惶不安地问,赶忙跟着列别贾特尼科夫就走。
“简直疯了。就是说,不是索菲娅·谢苗诺芙娜疯了,而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疯了;不过,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也快疯了。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却彻底疯了。我告诉您,她是完全地疯了。会把他们送到警察局去的。您可以想象得到,这会产生多坏的影响啊……眼下他们正在运河边上的X大桥附近,离索菲娅·谢苗诺芙娜的住处不远。近得很呢。”
在离大桥不太远的河岸边,与索尼娅住的公寓相距不到两幢房子的地方,聚集着一大堆人。最多的是一些小男孩和小姑娘。还在桥边,就能听到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声嘶力竭、十分沙哑的喊声。这确实是一幕奇怪的场景,很能吸引过往行人的兴趣。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穿着她那件旧连衣裙,披着德拉德达姆细呢披巾,歪戴着一顶揉得不成样子的破草帽,的确是一副发了疯的样子。她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她那张肺病患者的憔悴不堪的脸,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痛苦(何况在街头,映着夕阳,肺病患者总是似乎显得比在家里病情更重,样子更难看);可是她那极度的兴奋并未平息下来,而且她每时每刻都变得火气更大。她冲到孩子们跟前,对他们大喊大叫,连哄带劝,当着观众的面现场教他们怎样跳舞、唱歌,还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并由于他们不能理解她的用意而深感绝望,于是就揍他们……接着,话还没说完,她又奔向观众;如果她发现哪一个穿得稍微好一点的人停步观看,便立即向他说明,请看,这些“出身高贵,甚至可以说是贵族家庭出身的”孩子现在沦落到了何等的地步。如果她听到人群中有嘲笑的声音或者讥讽的话语,她就会立刻冲到那些放肆的人面前,跟他们对骂起来。有的人真的在发笑,有的人则摇头不已;总而言之,大家都十分好奇地想看看这个疯女人和这几个吓得半死的孩子。没有看到列别贾特尼科夫提及过的那只小煎锅,至少拉斯科尔尼科夫没有看到;然而,尽管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没敲煎锅,但她在逼着波列奇卡唱歌、廖尼娅和科里亚跳舞的时候,却用她那枯瘦如柴的手打着拍子作为伴奏;同时甚至自己也伴唱,可是由于十分难受的咳嗽,每次唱到第二个音便难以为继了,于是她又心灰意冷,咒骂着自己的咳嗽,甚至失声痛哭。而最使她怒不可遏的是科里亚和廖尼娅的哭泣和恐惧。的确,她曾经试图把孩子们打扮得像街头卖唱的艺人。男孩子头上裹着一块不知用什么做的红白相间的缠头巾,让他扮成土耳其人。廖尼娅却没有化妆的衣服;只是把已故的谢苗·扎哈雷奇的一顶红绒线帽(或者不如说是一顶尖顶帽)戴在她头上,不过在帽子上插了一根白鸵鸟毛,这根白鸵鸟毛还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祖母的东西,迄今为止一直当作传家宝珍藏在箱子里。波列奇卡则穿着自己平时穿的衣服。她怯生生、惊恐不安地望着母亲,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也不让人看见她眼泪潸潸,她猜到母亲疯了,她焦虑不安地不停打量着四周。街道和人群使她望而生畏。索尼娅如影随形般地紧紧跟着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哀求她回家。然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听若未闻,不予理睬。
“住嘴,索尼娅,住嘴!”她放连珠炮一般高声喊道,气喘吁吁,咳嗽不已。“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在哀求什么,倒像个小孩子!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绝不会回到那个德国女酒鬼那里去了。就让大家,让全彼得堡的人都来看看,出身高贵的几个孩子是怎样沿街乞讨的,他们的父亲忠心耿耿、公而忘私地服务了一辈子,而且可以说是因公殉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已经给自己杜撰了这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并且盲目地信以为真了。)就让这个,就让这个卑劣的将军看看吧。你可真傻哪,索尼娅:现在吃什么呢,你倒说说看?我们已经拖累得你够惨的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啊,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这不是您吗!”看见拉斯科尔尼科夫,她大叫一声,便飞跑到他跟前,“麻烦您开导开导这个傻姑娘,这样做才是最聪明的办法!就连背手摇风琴的流浪乐师都能混口饭吃,可是大家一眼就能辨别出我们是谁,他们会知道,我们是一贫如洗、门第高贵的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被迫沦落为乞丐,这个卑劣的将军准会丢掉他的乌纱帽,您瞧着吧!我们要每天都到他的窗下去,要是皇上经过那里,我就跪在地上,让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跪在前面,指着他们说:‘父亲,请保护他们吧!’他就是孤儿们的父亲,他是一个大慈大悲的人,他一定会保护他们的,您定会看到的,而这个卑劣的将军……廖尼娅!tenez-vousdroite法文,意为“站直”。!科里亚,你马上又要跳舞了。你抽抽噎噎地哭什么呀?又哭了!唉,你怕什么呢,怕什么呢,小傻瓜!上帝啊!叫我拿他们怎么办呢,罗季昂·罗曼内奇!您哪里知道哟,他们是多么不懂事啊!唉,我可拿这样的孩子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