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看见过,平生只看见过一次,那是在六年以前。我有一个农奴出身的家仆,叫菲利卡;刚刚安葬了他,我忘了这事,我喊道:‘菲利卡,拿烟袋当时地主使用的主要是长约一米的长烟袋,因此抽烟时往往有专人伺候。来!’——他就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那个放着许多烟袋的玻璃柜。我坐在那里心想:‘这准是他来找我报仇了,’因为就在他死前不久,我和他大吵过一场。我说:‘你竟敢穿着肘部撕破了的衣服来见我,——滚吧,混蛋!’他转身走了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当时我没有告诉玛尔法·彼得罗芙娜。本来打算给他做一次安魂弥撒,可又没好意思做。”
“您去看看医生吧。”
“我身体不好,您不说,我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我确实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但我认为,我比您不知健康多少倍。我并非问您,——您信不信有鬼魂出现?我是问您:您信不信有鬼魂?”
“不,根本不相信!”拉斯科尔尼科夫甚至忿忿地嚷道。
“人们通常究竟是怎样说的呢?”斯维德里盖洛夫嘟囔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望着一边,“他们说:‘你有病,所以出现在你眼前的仅仅是并不存在的幻象。’然而这种说法缺乏严密的逻辑性。我承认,鬼魂只出现在病人面前;但这毕竟只是证明,只有病人才能看见鬼魂,而并不能证明鬼魂本身并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烦躁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存在?您这样认为吗?”斯维德里盖洛夫慢悠悠地看了看他,继续说道。“唔,那么如果推导出这样的结论呢(请多多指教):‘鬼魂——可以说是其他世界的支离破碎的东西,是其他世界的基因。健康的人当然无须看到它们,因为健康的人是最最红尘中的人,因此他只应该过红尘中的生活,以便使红尘中的生活完满甜美,秩序井然。喏,然而一旦稍染疾患,身体内人的正常秩序稍一遭受破坏,那么立刻就有了接触另一世界的可能,病得越重,与另一世界的接触便越多,因此,当一个人彻底死亡之后,他就直接转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早已推断出这样的结论了。如果您相信来世,那您就会相信这个结论了。”
“我不相信来世。”拉斯科尔尼科夫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在那里,陷入了深思。
“如果那里只有蜘蛛或诸如此类的东西,那会怎样呢?”他突然说。
“这是一个疯子,”拉斯科尔尼科夫心想。
“我们总是认为永恒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概念,是一个广袤无垠、深不可测的东西!可它为什么一定是广袤无垠的呢?您要知道,它可能正好与此相反,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像乡下的浴室,被烟熏得黑糊糊的,四周蛛网密布,这就是真正的永恒。您知道吗,我有时觉得永恒就是这一类东西。”
“难道,难道您就不能想象出一个比这更令人快慰、更真实的东西来吗?”拉斯科尔尼科夫痛苦不堪地吼了起来。
“更真实一些?怎么才知道呢,也许这就是真实的,您要知道,我倒是故意要让它必定如此呢!”斯维德里盖洛夫似笑非笑地答道。
听到这个荒谬绝伦的回答,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感到一股寒气直透全身。斯维德里盖洛夫抬起头来,凝神打量了他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您想象得到吗,”他大叫起来,“半个小时以前我们都还素昧平生,互相视为敌人,我们之间有件事尚未解决;我们却把这件事置之一旁,大谈特谈虚无缥缈的东西!喏,我说过我们是一棵树上的两个果子,难道不对吗?”
“劳您的驾,”拉斯科尔尼科夫烦躁地接着说,“您屈尊光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请快点说明来意……而且……而且……我忙得不可开交,毫无闲暇,急着要出门……”
“好吧,好吧。令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要嫁给彼得·彼得罗维奇·卢仁,是吗?”
“您能否不谈舍妹的任何问题,也不提她的名字。我简直不明白,如果您真是斯维德里盖洛夫的话,您怎么胆敢当着我的面提她的名字呢?”
“但要知道,我来就是为了谈她的事,怎么能不提她的名字呢?”
“好吧,说吧,不过要快一点!”
“我深信,如果您已经见过这位卢仁先生,我妻子的亲戚,哪怕只跟他共处半个小时,或者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准确可靠的事情,那么您就会形成自己的看法。他实在配不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我认为,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在这件事情上作出的牺牲是过于慷慨、很不合算的,这是为了……为了自己的家庭。根据我所听到的有关您的情况,我觉得,如果能解除这桩婚约而又不损害令妹的利益,您必定会十分满意。现在我亲自认识了您,我甚至已对此深信不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