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料到了!”他惊惶地嘟囔着,“我早已这样考虑过!这简直糟糕透了!就是这样的蠢事,就是这样毫不起眼的细事,会毁掉整个计划!是啊,帽子太显眼了……帽子滑稽可笑,所以惹人注意……我这一身破衣烂衫一定得配一顶制帽,即使是一顶煎饼式的旧帽也行,就是不能戴这种丑怪的玩意。谁也不戴这种帽子,一俄里外1俄里等于1.06公里。就会引起注意,让人记住……最重要的是,事后被人想起来了,这就是罪证。干这种事,越不惹人注意就越好……小事,重要的是小事!……往往就是这种小事毁掉一切……”
他无须走很远,他早已知道,从他那幢公寓的大门到那里有多少步路:刚好七百三十步。有一次他完全幻想入迷的时候,曾经一步步数过。当时,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这些幻想,只是想用那种荒唐而又诱人的大胆行为来刺激刺激自己。然而现在,过了一个月后,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法。尽管他总是自言自语,嘲笑自己软弱无能和迟疑不决,但已经情不自禁地习惯于把“荒唐的”幻想当作一项事业,虽然他依旧缺乏自信。此刻,他已经决定对这项事业进行试验,因此他每往前走一步,他的激动不安便越发强烈一分。
当他走到一幢高大的房子前,他的心紧张得似乎停止了跳动,神经也颤栗起来。这幢房子的一面墙对着运河,另一面墙朝向X街。房子分隔成许多小套间,里面住满了形形色色以各种低微职业谋生的人——裁缝、铜匠、厨娘、各种各样的德国人、妓女、小官吏,等等。人们在房子的两道大门和两个院子里进进出出,来去匆匆。这里有三四个看门人。这个青年十分高兴,因为他没有碰见一个看门人,于是立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大门,从右边的楼梯向上奔去。楼梯又暗又窄,是一条“后楼梯”,不过这里的一切他都早已了解过,并且调查清楚了。他很喜欢这儿的整个环境:这里如此幽暗,即使遇到好奇的目光,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现在我就这样胆怯,一旦真的去干那件事,又该怎样呢?”当他上四楼的时候,他不禁想道。在这里,几个改做搬运工的退伍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正从一个套间里往外搬家具。以前他就知道,这个套间里住着一个携家带口的德国人,一个官吏。“看来,这个德国人现在要搬走了;那么,在四楼上,在这道楼梯和这个平台上,今后一段时间内,只有老太婆的住宅里还住着人。这很好……以防万一……”他又想道,然后拉了拉老太婆住宅的门铃。门铃发出微弱的丁零声,仿佛是用白铁制成,而不是用铜做成。这种楼房的这类小套间,几乎都装着这种门铃。他已经忘记了这种小铃铛的响声,现在这种特别的叮当声仿佛突然使他想起了什么,并且明晰地呈现出来……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一次他的神经简直脆弱到了极点。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女主人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神情,从门缝里打量着来客,只能看见她那双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小眼睛。不过,当她看见平台上有很多人时,顿时胆壮,把房门全部打开。青年跨过门槛,走进用隔板隔开的黑黢黢的前室,隔板后面是间很小的厨房。老太婆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疑惑地注视着他。这是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婆,六十岁左右,长着一双锐利、凶狠的小眼睛,鼻子又尖又小,头上没有戴头巾,她那有点斑白的淡黄色头发搽了厚厚一层发油。她那鸡腿一般细长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破烂的法兰绒围巾,虽然天气炎热,她的肩上还披着一件十分破旧、颜色发黄的毛皮大衣。老太婆咳个不停,呼哧呼哧喘个不休。大概是青年用特别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因此她的眼睛里又倏然闪过刚才那种疑虑的目光。
“我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大学生,一个月前到您这里来过。”青年赶忙喃喃地说,并且微微躬身,因为他想到,应该显得客气一些。
“记得,先生,我记得很清楚,您来过。”老太婆明白而肯定地说,但是她那怀疑的目光仍然紧盯着他的脸。
“您瞧,还是为那样的事……”拉斯科尔尼科夫接着说。老太婆的怀疑使他有点发窘,也使他感到诧异。
“不过,也许她一向如此,只是上次我没有注意到而已。”他闷闷不乐地寻思着。
老太婆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虑,然后让到一旁,指指房间的门,示意客人先走进屋,并且说:
“请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