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瓦尔特夫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您可以把您的回忆写成一系列文章,一定很吸引人。”瓦尔特先生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进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每次细细打量别人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做。而在看菜的时候,他的目光是从眼镜下方射出的。
弗雷斯蒂埃趁机说道:“老板,这便是我今天向您提起的乔治·杜洛瓦。我希望您能让他加入我们政治新闻部,协助我收集一些政治资料。自从马郎博走后,一直没有人帮我收集紧急的内幕资料,这给报馆带来了不少损失。”
瓦尔特先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取下眼镜,从正面仔细打量了一番杜洛瓦。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很显然,杜洛瓦先生的确才华出众。如果他愿意的话,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可以就此事再谈谈。”
沉默半晌之后,他转身对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说道:
“您先写一些阿尔及利亚随笔,谈谈您的回忆,顺便讲一下有关殖民地问题,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些都是热点新闻,我可以肯定,读者一定会非常喜欢。所以,您一定要快。我希望明天或者后天就能拿到您的第一篇文章。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议会对这一问题进行讨论的同时,引起公众的关注。”
瓦尔特夫人带着她一贯的严肃表情,好意提醒道:“您可以用《非洲服役散记》作为题目,定能吸引读者,诺贝尔先生,您觉得呢?”
这位大器晚成的老诗人对后起之秀既厌恶又害怕,冷冷地回答道:“好当然是好。只是后面的文章能否始终保持协调一致,并不容易。这与音乐上讲究的基调是一个道理。”
弗雷斯蒂埃夫人悄悄地向杜洛瓦投去赞赏和理解的一瞥,好像在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德·玛莱尔夫人好几次转过头来望着他,那颗用金线吊着的钻石耳坠不停地晃动,像一滴随时会掉落的水珠。
她女儿依然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
这时,仆人绕着桌子给每一位客人的蓝色玻璃杯里斟上约翰内斯堡葡萄酒。弗雷斯蒂埃举起酒杯,对瓦尔特先生说道:“为《法兰西生活报》的兴旺发达干杯!”
所有人都向这位笑容满脸的老板躬身致意。杜洛瓦也像取得了一场胜利似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此时此刻,即使是一桶酒他也能把它喝干,甚至吃下一头牛,掐死一头狮子也不是问题。他感到自己拥有非凡的力量,必胜的信心,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现在,他在这些人中间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用一种崭新而自信的眼神扫视了一遍桌上的宾客,然后终于大胆地和他的邻座德·玛莱尔夫人搭起讪来:
“夫人,您戴的耳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德·玛莱尔夫人转过头来,微笑地望着他:
“在金线上方挂一颗钻石,是我的创意。这看上去就像一滴露珠,是吗?”
杜洛瓦为自己的大胆感到不安,担心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他犹豫着说道:
“真的很迷人……但也要您这样的人来戴才相配。”
德·玛莱尔夫人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目光如此清澈明亮仿佛能够洞穿对方的心事。
杜洛瓦刚把目光从德·玛莱尔夫人身上移开,又看见弗雷斯蒂埃夫人正朝他看过来。后者始终带着亲切的微笑,杜洛瓦觉得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更加明显的愉悦、戏弄和鼓励。
饭桌上的男人手舞足蹈地说着话,个个声音洪亮。他们谈起了修建地下铁路的庞大计划。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吃完甜品。每个人对巴黎缓慢的交通都有一大堆牢骚:有轨电车诸多不便,公共马车令人讨厌,马车夫极其野蛮。
接下来,大家起身离开餐厅,准备去喝咖啡。杜洛瓦开玩笑似的向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没想到对方一本正经地道了谢,并踮起脚尖将手搭在邻座的胳膊上。
走进客厅,杜洛瓦再次感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间温室花房。房间的四周都是高大的、枝繁叶茂的棕树,树干直达天花板,像喷泉一样伸向四周。
壁炉两侧放着两棵橡胶树,树干粗壮得像两根大圆柱,长长的绿色叶片重重叠叠。钢琴上摆放着两株不知名的圆形小盆景,上面开满了鲜花,一株是红色的,另一株是白色的,看上去就像人工制造的,因为太漂亮,反而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客厅里空气清新,伴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香味。
杜洛瓦神情镇定,仔细地端详着这间屋子。房间并不是很大,除了各种植物外,没有任何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也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让人感觉耳目一新。但是,人们一走进这里,就好像得到了温柔的爱抚一样,顿时感到心情舒畅、悠闲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