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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家中只剩下四位亲人时,葛朗台对侄儿说:

“该睡觉了,天太晚,现在不是谈论你为什么来这儿的时间,我们明天找个适合的机会再谈。我们这儿是八点吃早饭,中午简单吃点水果及少量面包,喝一杯白葡萄酒。我们这儿的晚饭同巴黎一样,也是五点钟,生活安排就是如此。你如果想去城内或城郊看看,你可随意前往,我生意很忙,不一定能常陪你前往,这一点请你谅解。你可能会听到这儿的人说我很有钱,说葛朗台先生怎样、怎样的,我就让他们去说好了,这种闲言碎语丝毫不会伤害我的名声,但我的确没有钱,我到了这个岁数,还像年轻人那样干活,就靠一把旧刨子和这双有力的手。要不了多久你可能就会明白,每挣一个埃居会流多少汗水。喂,娜侬,蜡烛拿到哪儿去了?”

“侄儿,但愿你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葛朗台太太说,“如果还需要什么,就唤娜侬好了。”

“啊,亲爱的伯母,那太为难你们了,我想我要用的东西我都带齐了。祝伯父伯母及堂姐晚安。”

查理从娜侬手中接过一支点燃的蜡烛,这是一支安茹产的蜡烛,是店铺里的存货,颜色已发黄,好似一根大蜡,葛朗台根本没曾想到家中还留有这好的东西未被发现。

“我带你去吧!”老头子说。

葛朗台没有走有拱顶的那道门,而是十分客套地从大厅和厨房之间的走廊出去。走廊到楼梯间有一扇弹簧门,上面嵌有椭圆形的大玻璃,这门可挡住走廊的冷风吹入,大厅的门缝间虽都包有布条,但依旧挡不住冬天呼呼的寒风,室内很难保持适宜的温度。娜侬走过去插上大门,关好大厅,随后到马厩放出那条叫声沙哑、好似患有喉炎的狼狗。这条狗特别凶猛,只认娜侬一人,她、它之间十分友好,相互情投意合。查理发现,楼梯间的墙壁已经发黄,到处都有烟熏的痕迹。楼梯的栏杆蛀洞密布,伯父沉重的步伐每迈出一次都有一阵晃动,他终于逐渐清醒了,感觉自己像是误入鸡舍。他向后转过头去,想看看伯母和堂姐的表情,然而她们对这楼梯竟是如此习惯,反而对他的惊讶感到莫名其妙,只认为那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也还给他一个甜蜜的笑,这反使他深感失望。“真是见鬼,不知父亲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他暗想道。来到楼梯口,他看到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有三扇深红色的门,但没有门框,那门是直接嵌在墙上的,有加固的铁条和铆钉,铁条两端呈火炬形状,仿佛是长长的锁眼。正对楼梯的那扇门已被堵死,里面的那间房正好在厨房的上层。这就是葛朗台的工作室,现在只能经由他的卧房才能进去。仅有一个朝院子开的窗户射入光线。窗上还装有粗粗的铁栅,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葛朗台太太也不例外,仅有老头子一个人呆在里面,如同炼丹法师的炼丹炉。里面大概就是他精心设置的密室,收藏着他的财产证书,挂着他称量路易的天平,深更半夜时,他一个人躲在那儿写收据、开收条,进行来往账目的运算,那些与他做生意的商人发现,他的一切手续都事先准备得完美无缺,人们还真的以为有妖魔鬼怪在听他使唤呢。娜侬的鼾声震动楼板、院内守夜的狗呵欠不断、葛朗台太太母女二人进入甜甜的梦乡。也许正是在这时,老箍桶匠来到他的密室,在这儿守护和抚摸着他的金元宝,就像是注意观察正在发酵的葡萄酒,以便在桶上加一道箍后再加一道箍。这密室墙壁厚实,护窗板严密无缝,惟他一人把守着开门的钥匙,他在里面查看示意图,观察果树的分布情况,估算当年收成的好坏,他可精确到每一株粗干及每一根细枝的产量。欧也妮房间的门正与这扇堵死的门相对,楼梯平台的尽头就是老两口的套间,它占据了整个楼层的前半截。葛朗台太太的卧室就在欧也妮房间的隔壁,经一道玻璃门进去,葛朗台的卧室与他太太的卧室之间仅一道隔板,但与其密室之间确有一道厚厚的墙。葛朗台安排侄儿住在三楼,正在他的卧室之上,是一间屋顶室,侄儿要是心血来潮在楼上来回走动,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欧也妮母女二人走到楼道平台中间时相互亲吻、互祝晚安,她们对查理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姑娘的话听起来好像冷冷冰冰,但在她心中却是热乎乎的。

“侄儿,这就是你的卧室。”葛朗台一边对查理说一边为他推开了房门。

“你需要出门时一定叫娜侬一声,没有她引路,那条狗会一声不响地扑上来把你吃掉。祝你晚安。嘿,嘿,这帮娘儿们还给你生火了。”他接着说了句。这时,大个子娜侬拿着长柄暖床炉走过来,“另外还有一个呀!”葛朗台说,“你们是不是把我的侄儿当成产妇了哇,娜侬,快把暖炉拿走。”

“可是,先生,床单还是潮的呀,这先生娇弱得像个女子。”

“那就算了吧,既然你那么心疼他。”葛朗台说着在她肩上推了一把,“可要小心别着火了啊。”说完,咕哝着下楼了。

查理惊愕地站在他的几个大箱子中间,用目光环顾了一下这顶楼的四周,四周的墙上糊着只有农舍才用的印有大花的黄色墙纸,有着一道道凹槽的石灰石砌成的壁炉有种凉意逼人的感觉,几把黄木椅上配有光滑的芦竹坐垫,看上去已不是四边形了。敞开的床头柜大得可躲进一个轻骑兵。床前一块薄薄的踏脚垫,那是用布条编成的。虫蛀的床幔已破烂不堪,随时有跌落的可能。查理望着娜侬,严厉地对她说:“嗯,好心的姑娘,您说说看,我真的是在一位当过索莫城市长的葛朗台先生的家吗?他真的是巴黎葛朗台的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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