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我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吗?”他问。
“这条路吗?啊,到怀特莫。”
“怀特莫?噢,谢谢。你说得对,我想我走错了道。晚安。”
“晚安。”矿工用宽厚洪亮的声音回答。
杰拉尔德估计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至少到怀特莫之后他就会明白的。他暗自庆幸自己走上了一条公路。他继续往前走,似乎像在梦游中作出决定。
那就是怀特莫村?是的,那不是王首厅吗?那儿就是大门。他几乎是冲下陡峭的山坡,七拐八弯地穿过洼地,走过那所普通中学,然后来到威利青枝教堂。眼前是教堂的墓地!他停住了脚步。
他马上翻过墙头,跳进墓地,开始在坟墓中间行走。即便是在黑暗中,他甚至也能看清脚边一束束堆起的已经凋谢了的白花。就是这个坟墓。他蹲下身去,花都是冷冰冰、湿漉漉的,枯萎的菊花和晚香玉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他摸到了泥土,却又马上抽回手——泥土又冷又粘。他厌恶地站到了一边。
此刻,这儿也是一个完整的中心。在这座看不清的新挖的坟边笼罩着黑暗,但是这儿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丝毫没有理由。他感到心口似乎已经沾上了一些粘糊糊、肮脏冰冷的土。行了,到此为止吧。
可是去哪儿呢?回家吗?绝对不行。回去也没用,甚至更糟,不能回去。还是去别处吧。那么去哪儿呢?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就像是个现成的答案。不是还有古德伦吗?她一定安然无恙地呆在自己的家中。不过他能够接近她——他一定要接近她。即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不见到她,他就绝不回去。他把全部赌注都压在这上面了。
他开始笔直穿过田野向贝尔多佛走去。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人会看见他。他的双脚又冷又湿,沾满了泥,沉甸甸的,然而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前走,像一阵风,一往无前,赴汤蹈火。他的脑子空空如也,一片茫然。他意识到自己到了温桑普村,却又弄不懂自己是怎样抵达那里的。最后,他来到贝尔多佛亮着路灯的长长的大街上,恍恍惚惚就像在梦中。
一阵人声鼎沸,一下重重的关门声,上闩声,还有男人在黑暗中的谈话声。纳尔逊勋爵酒店刚刚打烊,酒客们正要回家。最好还是问问他们有哪个知道她住在哪儿,因为他对贝尔多佛的小街僻巷一无所知。
“知道翻车道怎么走法吗?”他问一个踉跄而至的男人。
“啥地方咋走?”那个醉醺醺的矿工应道。
“翻车道。”
“翻车道!俺听倒是听说过,可是俺实在不知道它在哪个旮旯里。你要找谁?”
“布兰文先生——威廉·布兰文。”
“威廉·布兰文?”
“他在威利青枝普通中学教书。他的女儿也在那里教书。”
“噢……布兰文哪!俺想起来了。还用说,是有个威廉·布兰文。没错,是他。除了自个儿教书,还有俩教书的丫头。嗯,是他——就是他。咋的,俺自然知道他住哪儿,还用说嘛!咦——他们管那儿叫啥来着?”
“翻车道。”杰拉尔德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对手下这些矿工的脾性了如指掌。
“翻车道。对极了,就是这条道!”矿工说道,伸出胳膊挥来挥去,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翻车道。没错!俺一时也说不上它到底在哪个旮旯。不过,俺知道那个地方,肯定知道。”
他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手指着昏暗的、行人稀少的马路对他说:“你从这儿往前走————你在第一个——嗯——第一个路口往左拐——在这一边——过了威瑟姆斯糖果店。”
“我知道了。”杰拉尔德说。
“嘿,你再往前走一段,走过那个船工的家,人们说的那个叫翻车道的地方就在它右边那条岔路上。那儿只有三幢房子,俺想最多只有三幢。俺还敢肯定他们就住在最后一幢——三幢里的最后一幢。你听明白了吗?”
“太谢谢你啦。”杰拉尔德说,“晚安。”
他迈开步子走了,留下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杰拉尔德走过一片片黑乎乎的商店和房子,大多数都已静悄悄的了。他拐弯走上一条没有灯光的小路,路的尽头一片漆黑。走近目的地时,他放慢了脚步,不知下一步该怎样办。要是门已在黑暗中关紧,那该怎么办呢?
但是,门并没有关。他瞧见了一扇灯火通明的大窗子,还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尔后大门砰地关上了。他那灵敏的耳朵立刻听出那是伯金的声音,锐眼一下就看见伯金和穿着淡色长袍的厄秀拉一同站在花园小径的台阶上。然后,厄秀拉挽着伯金的胳膊走上台阶,踏上大路。
杰拉尔德立即躲进黑暗之中。只见他俩又说又笑地从他身边蹀躞而过,伯金的声音浑厚低沉,厄秀拉的嗓门却又高又脆。杰拉尔德赶忙朝大门走去。
餐厅那扇灯火通明的大窗已放下了百叶窗。他站在路边向上看,发现门敞开着,大厅里柔和的灯光一泻而出。他悄声地快步走上小径,朝大厅张望。墙上挂着画像、牡鹿的角,厅的一边是蜿蜒向上的楼梯,紧靠着楼梯的是餐厅半开着的门。
杰拉尔德心弦紧绷,屏着气走进铺着彩砖的大厅。他走得很快,一边打量着宽敞、舒适的房间。火炉旁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打瞌睡的父亲,脑袋微微偏向一边,靠在巨大的榆树壁炉架上。红润的脸看上去好像缩短了一点,鼻孔张开着,嘴唇略向下耷拉。稍有声音就能把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