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想不到一只兔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看着古德伦说。他发现她的目光十分阴沉,脸色像死灰色一样苍白。兔子在一场激烈的扭斗后发出的尖叫声仿佛揭去了她的意识的一层面纱。他注视着她,脸色由于紧张而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怎么喜欢它。”温妮弗雷德低声嘟哝道,“它真让人讨厌。我还是喜欢我的鲁鲁。”
古德伦等到恢复平静后,脸上闪现出一丝微笑。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思想已经暴露。
“还有什么比它的尖叫声更吓人!”古德伦仍用海鸥尖叫般的声音惊叹道。
“真叫人难以忍受。”杰拉尔德说。
“它干吗那么傻。反正总要被提出来的?”温妮弗雷德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去试探着碰了碰兔子。它仍然躲藏在杰拉尔德的胳膊底下,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它没有死吧,杰拉尔德?”古德伦问。
“没有。不过它真该死。”他答道。
“对,它真该死。”女孩附和道,心里感到有趣,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更加大胆地又去碰了一下兔子,“它的心跳得真快。你们说它滑稽不滑稽?我看它真滑稽。”
“想把它放哪儿?”杰拉尔德问。
“放在小草园里吧。”古德伦说。
说完古德伦用奇怪、阴郁的目光看着杰拉尔德,心有灵犀地注视着他,几乎像是在求饶。那目光使人觉得她既受他摆布,又终将战胜他。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他感觉到他们俩都可怕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加以掩饰。他的神经仿佛像闪电一般,而她仿佛是个温文尔雅的受惠者,受惠于他那神奇、骇人的白色光焰。然而,他却不怎么自信,常常感到恐惧和害怕。
“它伤着你没有?”他问。
“没有。”她答道。
“真是个没有理智的畜牲。”说着他把脸转向一边。
他们一起来到了小庭院。庭院四周围着破旧的红墙,墙上的缝隙处长着青藤。院里的青草柔软、细密、但却有些枯萎,平整地铺长在地面上;头顶上是湛蓝色的天空。杰拉尔德把兔子扔在地上,它静静地蜷伏着,毫不动弹。古德伦略带恐惧地看着它。
“它为什么不动?”她几乎叫了起来。
“它在装死。”他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灰白色的脸由于一丝恶意的微笑而抽搐了一下。
“真是个傻瓜!”她嚷道,“你说它是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大傻瓜?”她说话的口气中流露出耿耿于怀的讥讽之意,他不由得为之一颤。她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又流露出对一切都了解的讥嘲之意和极度的冷酷。他们俩之间存在着一种联盟,一种对双方来说都十分可怕的联盟。在这可怕的奥秘中他们互相牵连,唇齿相依。
“你受了几处伤?”他问道,一边把他硬实的前臂伸出来给她看。他的手臂白皙、坚实,布满了抓伤的血红色伤痕。
“多吓人啊!”她叫了起来,一种不良的联想使她的脸顿时变红了,“我倒没什么。”
她抬起手臂,滑腻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红色伤痕。
“多凶悍哪!”他惊叹道。但是,仿佛他早就知道她手臂上有这么狭长的一道伤痕似的,并不想去摸它。她的手臂是那么光润、柔滑,他必须用意识强迫着自己才敢去摸她。这表皮上的狭长伤口仿佛是抓在他的脑子上,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意识的表层撕破了,把本来应属于可憎可恶的来世的、永远处于无意识状态之中的、无形无状的殷红色灵气放了出来。
“伤口不怎么疼吧,啊?”他显得十分关切。
“一点不疼。”
突然,那兔子蓦地蹦了起来。刚才它一直蜷缩着,又静又柔软,犹如一朵花。它一圈又一圈地在庭院里奔跑着,犹如出膛的子弹,又如一颗毛茸茸的陨星,迅疾地绕着圈子。这圆圈仿佛箍在他们的头上一样,又紧又硬。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那兔子像是被什么不为人知的妖术所驱使,在破旧的红墙内的草地上不停地狂奔乱跃。
突然,它停了下来,慢慢地在草地里跛行着,尔后蹲坐下来打量着四周。它的鼻唇如同微风中拂起的一片绒毛微微抽动着;它的身体像个柔软的圆球,黑眼睛睁得大大的,似看非看地望着他们。思量了几分钟后,它又平静地向前跛行了几步,开始吃起青草来。吃草的时候,它的鼻唇快速地嚅动着,形状十分难看。
“它疯了。”古德伦说,“它肯定是疯了。”
他大笑起来。
“问题是,”他说道,“什么是疯狂?我想它该不是兔子般的疯狂吧?”
“你认为不是吗?”她问。
“是啊。要不人都成兔子了。”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猥亵的笑容。她看着他,与他心心相印,深知他是个行家,就如她是个行家。此时此刻,就连这也是对她的冒犯,使她受不了。
“感谢上帝我们不是兔子。”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了。
“不是兔子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
慢慢地,她的脸上也漾开了笑容。对于他那猥亵的含义她心领神会。
“啊,杰拉尔德。”她音调有力,吐字缓慢,几乎带点男子的腔调说道,“是兔子,而且还不限于此。”她的眼睛朝上,用若无其事的惊人神态看着他。
他有一种再次被她打了耳光的感觉,或者不如说是被她撕裂了胸膛的感觉,使他感到一种致命的麻木。他侧转身去。
“吃吧,吃吧,我的小宝贝。”温妮弗雷德念咒语似的轻声召唤着兔子,一边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想摸摸它。可是它却跛行着闪开了。“让妈妈捋捋它的毛吧,亲爱的。它是多么神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