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到任凭人类万般努力都无法占领死亡的王国,无法废除这一王国,又是多么令人愉快和高兴呵!海洋已被人类变为杀气腾腾的通道和玷污了的商业通途。如同城市里肮脏的土地,海洋上处处有人你争我夺,针锋相对,甚至连天空也被他们占为己有,片片瓜分。他们各得一份之外,还要非法侵占他人的领空,为争夺这些领空打得热火朝天。一切都被劫尽,并用围墙围了起来,墙上装着铁桩。人们必须不知廉耻地在装有尖铁的墙壁之间爬行,通过这人生的迷宫。
但是,在那昏地黑天、辽阔无垠的死亡国度里,人类的行为遇到了鞭笞。在地球上,这些形形色色、自命不凡的小人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但在死亡的王国里他们全都受到奚落。在死亡面前,他们全都变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显露出他们粗俗不堪的丑态。
死亡是多么美妙,多么庄严,多么完美,多么令人憧憬和向往。在死亡的王国里,人们可以清洗掉在人世间沾染上的谎言、耻辱和尘埃。这真是一场洁身、去乏、痛快透彻的清洗。在死亡的王国里,人们可以任意东西,无人知晓,无人过问,也无需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一句话,一个人只要有指望死得完美,他就是富有的,还能期待进入一个毫无人性的死亡天国。这真是无比痛快的事。无论生活千变万化,它都不可能夺走死亡,没有人性、超越物质世界的死亡。噢,别去过问死亡的含义,只有凡夫俗子才想知道这一点。人死后是没有感知的,我们已经失去人的特性。这种快乐足以补偿所有因感知而带来的辛酸和人生的卑鄙龌龊。人死后将失去人的特性,将变得冥冥无知。这一希望就是我们的遗产,我们就如遗产继承人,企盼着长大成人。
厄秀拉独自一人忘乎一切地静坐在客厅的火炉边。两个弟、妹在厨房里正玩得高兴,其余的人全上教堂去了。她沉浸在灵魂的黑暗深渊之中。
突然,她听到门铃大作,不由得吃了一惊。那边厨房里,弟、妹俩又惊又喜地从走廊里飞奔而来。
“厄秀拉,有人来了。”
“知道了,别傻乎乎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惊讶,甚至有些害怕。她简直不敢去开门。
当她打开门后,发现伯金站在门前,他的雨衣领子一直翻到齐耳朵。他这时才来,而她已经无心同他相见。她注意到他身后的雨夜。
“哦,是你?”她说。
“你在家我很高兴。”他轻声说着走进了屋。
“他们都去教堂了。”
他脱下雨衣,把它挂了起来。厄秀拉的弟、妹站在屋角偷看着。
“快去把衣服脱了,比利,多拉。”厄秀拉说,“妈妈马上就要回来。如果发现你们还没上床,她会生气的。”
这俩孩子突然都变得很听话,顺从地悄然离去。伯金和厄秀拉一起来到客厅。炉子里的火已快烧尽。他看着她,对她那光彩夺目、纤柔娇嫩的美貌,对她那双明亮发光的眸子感到惊讶不已。他向后退了几步,端详着她,心中暗暗惊讶。灯光下,她的身段仿佛变了形。
“你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他问。
“坐在家里。”她答道。
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发现她在变,变得与他貌合神离。她显得很冷淡,并且似乎以此为乐。他们坐在柔和的灯光下沉默不语。伯金自忖应该马上离去,自己根本就不该来。尽管如此,他却下不了决心。但是不走,他又显得多余,因为她一副心不在焉、落落寡合的神态。
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个孩子腼腆的叫喊声,声音轻细,充满了羞怯。
“厄秀拉!厄秀拉!”
她起身开了门。门前站着身穿长长的睡衣的两个弟、妹,天使般的小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此时此刻,他们都显得很乖,就像两个十分听话的小孩子。
“你该带我们去上床了!”比利大声耳语道。
“唷,你们今晚真是听话的小天使。”她轻声地说道,“不想过来和伯金先生说声晚安吗?”
两个孩子光着脚丫,腼腆害羞地蹭进了房间。比利咧开着嘴,满脸笑容,但是他那双圆圆的蓝眼睛里却流露出想做乖孩子的那种严肃的神情。多拉透过额前蓬松的金色头发向外窥视着,像个没有灵魂的小林仙,躲在比利的身后。
“你们不想和我说声晚安吗?”伯金问。他的声音轻柔、悦耳,听上去显得有点不自然。多拉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她的步态轻盈,宛若被一阵风扬起来的一片树叶。但是比利欣然走上前去,步子轻而缓慢,很大方地抬起他那抿着嘴的小脸让他吻。厄秀拉瞧着伯金丰厚的嘴唇合拢起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弟弟的嘴唇,碰得十分轻柔。然后,他伸出手,略带慈爱地摸了一下男孩充满信任的圆脸。两人都没说话。比利看上去像个小天使,既天真又可爱,或者可以说像个僧徒。伯金则像个高大、庄重肃穆的天使,俯视着他。
“你不让他吻一下吗?”厄秀拉打破沉默对小女孩说道。可是多拉却一个劲地慢慢向外退去,恰似一个不愿让人碰的小林仙。
“你不对伯金先生说晚安吗?去吧,他在等你呢。”厄秀拉催促道。可是小女孩反而倒退几步,离他更远了。
“傻多拉,傻多拉。”厄秀拉说。
伯金从女孩身上感受到一种不信任和敌对的情绪,对此他感到费解。
“那么来吧,”厄秀拉说,“让我们在妈妈回家之前就上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