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喝了一杯,只有一杯。”俄国青年飞快地悄声说着。
他们都朝门口走去。姑娘紧挨着杰拉尔德走着,好像有意与他保持同步。杰拉尔德知道她的意图,心里升起一股邪恶的满足感:想不到他的步伐居然适合于两个人。他用意志控制了她,而她在他的意志中则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五个人挤进了出租汽车。哈利戴东倒西歪地第一个钻进去,靠最里面的那扇车窗坐下来。随后米内蒂坐了进去,杰拉尔德在她旁边。那个俄国青年向司机发出开车的命令,随后大家坐好,在黑暗中紧紧挤成一团;哈利戴呻吟起来,头伸到窗外。小车无声地飞驶而去。
米内蒂坐在杰拉尔德身边,她的肉体仿佛变成一股黑色的电流,悄悄地,难以察觉地注入他的体内,注入他的骨骼之中。她的存在犹如一个具有磁力的黑团,充满了他周身的血管,并像一股可怕的力量之泉一样聚集在他的脊骨底部。与此同时,她若无其事地同伯金和马克辛谈着话,声音尖细、满不在乎。而她同杰拉尔德之间却保持着沉默,尽管黑暗中这种黑色电流使他们心犀相通。她摸到了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手坚定地抓住了它。这种绝对隐秘,然而又是赤裸裸的表白,变成一股强烈的电流传遍他的全身、他的大脑,他再也无法自持了。她的声音仍像银铃一般响亮,带有一种嘲笑的音色。她晃动脑袋时,纤细浓密的长发拂过他的脸,他的所有的神经都开始燃烧,好像受到电流的撞击一般。然而在他的脊骨底端,他自恃方寸不乱,并因此引以为豪。
他们来到一条静悄悄的街道,驶上一条庭园小径。立刻,一个肤色浅黑的佣人替他们打开了大门。杰拉尔德大为惊诧,不知此人是否是个体面人,也许是牛津大学来的某个东方人。然而他不是,他只是个男仆。
“泡茶,哈山。”哈利戴吩咐。
“有我的房间吗?”伯金问。
对这两个问题他只是嘻嘻一笑,低声咕哝了几句。
杰拉尔德有点吃不准了,因为此人身材颀长苗条,沉默寡言,很有绅士风度。
“你这佣人是干什么的?”他问哈利戴,“他的外表真帅啊。”
“噢,是呀,那是因为他穿了别人的衣服。实际上他根本就不帅。我们在路边发现他时,他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所以我把他带到这儿来,另一个人给了他衣服。他根本不是他看上去的那种人。他的惟一长处是不会讲英语,也听不懂英语,所以非常保险。”
“他很脏。”俄国青年飞快地悄语道。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庭。
“怎么啦?”哈利戴说。
那人露齿一笑,腼腆地喃喃而语:“想同主人说话。”
杰拉尔德好奇地注视着他。这家伙站在门庭里很漂亮,四肢匀称优美,举止平静、雅致,很有贵族派头。然而当他傻乎乎地启齿微笑时,流露出几分野蛮人的味道。哈利戴走出房间,到走廊上同他说话。
“什么?”他们听到他说,“什么?你讲什么?再跟我讲一遍。什么?要钱?还要一些钱?可是你要钱干什么?”那个阿拉伯人的话语混乱不清。最后哈利戴回到房间,也傻乎乎地笑着说:
“他说他要钱买内衣。有谁能借我一先令吗?啊,谢谢,一先令会够他买所有的内衣了。”他从杰拉尔德手中接过钱,又回到走廊上。他们听到他说:“你不能再要了。你昨天已拿了三先令。你不该再要。马上把茶端进来。”
杰拉尔德环视着这个房间。这是一间伦敦普通的、带家具出租的起居室,里面杂乱无章,不过倒挺舒适。那里有几尊雕像,是西太平洋木刻,奇异而又乱人心曲。所雕刻的土著人几乎像人胎。其中一个是女人,用奇异的姿势裸身坐着,表情很痛苦,腹部挺起来。俄国青年解释说,她正坐着分娩。她双手紧抓挂在脖子上的箍带两头,以助生产,这样婴儿才生得下来。女人脸上那奇异、麻木、原始的表情又使杰拉尔德想起了胎儿。这表情也很奇妙,表达了纯肉体知觉的现象,超越了精神意识的限度。
“它们是不是有点太淫秽了?”他非难道。
“我不知道,”另一个轻声快语,“我从没给淫秽下过定义。我认为它们很好。”
杰拉尔德转身走开了。房间里还有一两幅新画,是未来派风格;还有一架大钢琴。这些,以及伦敦一些普通出租房间较像样的家具,就是全部家当了。
米内蒂摘下帽子,脱去外衣,坐到沙发上。她在房间里显然很自在,然而却有些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她感到还不太明确自己此刻的身份。她目前的同盟是杰拉尔德,不过她不知道其他男人是否会反对。她在考虑应该怎样对付这个局面。她决计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在这最后关头,谁也别想阻碍她。她的脸色通红,像打过仗一样,目光里流露出沉思而又势不可挡的神情。
那个男仆端着茶和一瓶库麦尔酒走了进来。他把盘子放在长沙发前的一张小茶几上。
“米内蒂,”哈利戴吩咐说,“把茶倒出来。”
她没有动弹。
“你不倒吗?”哈利戴忧心忡忡,忐忑不安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像以前那样回来的。”她说,“我来是因为其他人要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
“我亲爱的米内蒂,你知道你是自己的主人。我除了要你随意使用这个公寓外,并没要你做任何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对你说过许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