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他们去过信吗?”
“哦,有人去过信,大概一两个月以前吧,那时彼得刚刚病倒;因为那时候彼得说,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一病就好不起来了。你瞧,他年纪挺大了,而乔治的女儿们又太年轻,除了红头发的玛丽·简以外,都不能经常陪在他身边;所以自从乔治和他的老婆死了以后,他就觉得很孤独,有点儿不太想活下去。他真是很想和哈维见上一面——当然也想见见威廉——因为他是那种一提到写遗嘱就受不了的人。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哈维,他说在那封信里他告诉了钱藏在什么地方,还说他想把其余的财产都分给乔治的女儿,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因为乔治死后什么也没留下。人家叫他写遗嘱,他就只写了那么一封信。”
“你怎么就猜到哈维不来了呢?他住在什么地方?”
“哦,他住在英格兰哪——在谢菲尔德——在那儿传教——从未到过美国。他可能不得空——再说啦,没准儿他根本就收不到那封信,你知道吧。”
“太糟糕,糟糕透了,可怜的人啊,他没能活着和他的弟兄们见上一面。你是说你要去奥尔良吗?”
“是的,不过我还不光上那儿去。下个礼拜三我还要搭船到里约·热内卢Ryo Janeero=Rio de Janeiro:里约热内卢,巴西的主要港口城市,瓜纳巴拉州首府。去,我叔叔住在那儿。”
“这可是出远门呀。不过挺有趣的;我也想去哟。玛丽·简是老大吗?其他的几个都有多大啦?”
“玛丽·简是十九岁,苏珊十五岁,乔安娜大概十四岁吧——那是最喜欢吵架惹事的一个,她是个豁嘴。”
“可怜的孩子们!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撇在这冷冰冰的人世间。”
“得啦,她们的境况还不算太糟。老彼得有好多朋友,他们会照顾她们,不让她们受欺负。有霍布森,他是浸礼会的牧师;还有教堂的持事洛特·霍维,还有本·拉克和艾布纳·沙克尔福,还有律师利瓦伊·贝尔和医生罗宾逊,还有他们的太太,还有巴特利寡妇,还有……好啦,还多着呢;这些人都是彼得最要好的朋友,他往老家写信时,往往总要提到这些人和事;因此哈维来到这里时,也就知道上哪儿去找朋友。”
好吧,这个老头儿一直问这问那,差不多把那个小伙子都掏空了。他要是不把那个该死的镇子上的每个人每件事都问到,那才怪呢。他把威尔克斯家的事问了个一清二楚;还问到彼得是做什么生意的——他是个制革厂的老板;还问到乔治干什么营生——他是个木匠;还问到哈维——他是一位不信奉英国国教的牧师;还问了这呀那呀的。然后他就说:
“你为什么要走到上游走那么远,去搭那条轮船呢?”
“因为那是一条往奥尔良去的大船,我还担心它不会在那儿停靠呢。因为这种船吃水很深,你招呼它也不停。辛辛那提的船就会停,但这条船是圣路易斯的。”
“彼得·威尔克斯家境不差吧?”
“哦,是呀,相当不错。他有房子有地,据说他还留下了三四千块钱现金,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你说他什么时候死的?”
“我没说这话,但他是昨晚死的。”
“明天举行葬礼,对吗?”
“是的,大概要到中午吧。”
“唉,这可是件令人十分伤心的事,不过我们人都是要死的,迟早而已。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得作个准备,到时候就没什么难受的啦。”
“是的,先生,那是最好的办法。我妈从前老爱这么说。”
等我们划到那条船跟前时,船上刚差不多装好货,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啦。国王绝口不提上船去的事,所以我终究没能过上瘾。轮船开走之后,国王就叫我把船往上游划了一哩来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靠了岸,然后他上了岸,对我说:
“现在你赶快往回划,马上就去,把公爵接到这里来,把那两个新的毛毡提包带来。他要是到河对岸去了的话,你就划过去,把他接过来。你告诉他不管怎么的都要来。好啦,快去吧。”
我看出了他要干什么;当然啰,我什么都不会说。等把公爵接过来之后,我就把小划子藏好了,他们俩就坐在一根圆木头上,国王把一切都对他说了,就像年轻人说的什么一样——一字不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在学英国人的腔调;对他这么个笨家伙来说,总算学得相当不错啦。我可模仿不来他的腔调,所以我也就干脆不去学;不过他确实学得惟妙惟肖。随后他说:
“你扮个聋哑人行不行,布里奇沃特?”
公爵说,这事可以让他尽管放心,说是他在舞台上扮演过聋子和哑巴。于是他们就等着轮船过来。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有一两只小船过去了,它们都不是从上游开过来的;但是终于来了一条大船,他们向它打了招呼。船上把小划子派了过来,我们就上了大船,这条船是从辛辛那提来的;他们听说我们只要搭四五哩地,简直气坏了,把我们骂了一通,还说不让我们上岸。但是国王一点不着急,他说:
“只要搭船的绅士们出得起钱,走一哩给一块钱,叫你们的小划子接一下送一下,你们轮船还是划得来哟,可以让他们搭船吧,是不是?”
这样他们就软了下来,说是不成问题;我们一到那个村镇,他们就用小划子把我们送上了岸。岸上有二十几个人,看见小划子过来,就跑到河边来了;这时国王就问:
“你们诸位先生谁能告诉我,彼得·威尔克斯先生住在什么地方?”他们相互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好像是在说:“我们该怎么对你说呢?”随后他们当中有个温文尔雅的人说:
“我很抱歉,先生,我们现在只能告诉你,昨天晚上他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一刹那,这个老无赖就要瘫倒了,他一下子倒在那个人身上,把自己的脸颊靠在别人的肩膀上,伏在人家的肩背上哭了起来,他哭诉道:
“天哪天,我的苦命的兄弟啊——他去了,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哦,这真是太、太叫人伤心啊!”
接着他扭过头来,哭丧着脸朝公爵作了好多莫名其妙的手势,结果这家伙也扔下手里的毛毡包,嚎啕大哭起来。这两个骗子,真是顶顶无赖的家伙,我这辈子都不会遇见的。
好吧,人们都围拢过来,对他们表示同情,说了许多安慰他们的话,替他们俩拎着行李往山上走去,还让这两个家伙靠在他们身上哭喊,把他兄弟临死的情形都告诉了国王,国王再用手比划着把这些事告诉公爵听,于是他们俩就为这个死去的制革工厂老板哭丧,就像他们失去了十二门徒似的。得啦,以前我要是遇见过这种事的话,就算我是黑鬼罢了。这种事足可以让你为人类感到羞耻。